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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收養

冰涼的雨水砸在黑漆木門上,濺起細小的水花。門縫里漏出昏黃的光,被雨幕暈染成一團模糊的氤氳。王福生拉開院門閂,準備把門口堆著的幾袋煤塊往里挪挪,免得被雨水泡爛了。門軸發出干澀的“吱呀”聲。他一低頭,門檻外濕漉漉的水泥臺階上,蜷著一小團暗紅色,幾乎被屋檐淌下的水簾淹沒。

“孩兒他娘!”王福生心頭一跳,手里的煤袋子“咚”地掉在地上,黑灰濺起一片泥漿。他蹲下身,伸手去探。那團小小的、濕透的紅布里包裹的身體,冰冷得像塊浸了水的石頭。手指觸到脖頸側,皮膚燙得嚇人,微弱的脈搏在指尖下艱難地搏動。一張小臉毫無血色,嘴唇烏紫,眼睛緊閉,濕透的頭發黏在額角和臉頰上。

女人張秀芹聞聲跑出來,手里還沾著面糊。“老天爺!”她驚呼一聲,棉拖鞋踩進門口的積水里也顧不上,“快!抱進來!”

堂屋中央懸著一個十五瓦的燈泡,光線昏黃。王福生把孩子放在靠墻那張鋪著棉褥的木板床上。張秀芹手忙腳亂地拿來干毛巾,擦著孩子臉上、頭發上不斷淌下的雨水。水很快浸透了褥子。孩子身上那件單薄的紅裙子濕得能擰出水,緊緊貼在小小的身子上,像一層冰冷的皮。

“這燙手!”張秀芹的手碰到孩子的額頭,被那熱度驚得縮了一下,“燒糊涂了!”

王福生搓著手,在狹窄的堂屋里轉圈:“這……這誰家的娃?咋丟咱門口了?”

“先別管誰家的!救人要緊!”張秀芹把干爽的棉襖蓋在孩子身上,又去翻箱倒柜,“老李!去!快去衛生所請劉大夫!跑著去!”她對縮在門邊、瞪大眼睛看著的兒子李強吼道。十一歲的男孩一個激靈,抓起門后掛著的雨衣就沖進了雨幕里。

劉大夫被李強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泥濘的巷子趕來。他花白頭發濕了幾綹,貼在額角。放下藥箱,先掰開孩子的眼皮看看瞳孔,又拿出水銀體溫計塞進孩子腋下。銀色的水銀柱像條受驚的蛇,飛快地向上竄,最終停在39.8度的刻度線旁。

“高燒,淋雨受了大寒。”劉大夫皺著眉,拿出聽診器按在孩子瘦弱的胸口上,冰涼的金屬讓孩子在昏迷中瑟縮了一下,“肺部有雜音,怕是燒成肺炎了。”他麻利地配藥,拿出針管,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孩子細瘦的胳膊。針尖刺入皮膚時,孩子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微弱的、像小貓似的嗚咽,眼睛卻依然緊閉著。冰涼的藥水推了進去。

王福生蹲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悶頭抽著旱煙,煙草辛辣的氣味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張秀芹守在床邊,隔一會兒就用溫水浸濕毛巾,敷在孩子滾燙的額頭上。濕毛巾很快變得溫熱。她不停地換,盆里的水也一次次變涼。孩子呼吸急促而微弱,小胸脯劇烈地起伏著,臉頰燒得通紅。張秀芹看著那緊閉的眼瞼下微微顫動的睫毛,心也跟著揪緊。這孩子,像只被暴雨打落巢的雛鳥。

藥水一滴滴流進孩子的血管。后半夜,滾燙的皮膚終于開始滲出黏膩的汗水,呼吸的灼熱氣息也稍稍平緩了一些。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終于一點點退了。

天蒙蒙亮時,孩子醒了。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吃力地掀開一條縫。眼神是渙散的,帶著高燒后的迷茫和虛弱,像蒙著一層霧。她茫然地看著低矮的、糊著舊報紙的屋頂,又轉動眼珠,看向守在床邊的張秀芹和王福生。

“娃,醒了?喝口水?”張秀芹湊近,聲音放得很輕,用小勺子舀了點溫水,送到孩子干裂的唇邊。

孩子本能地張開嘴,小口地啜吸著。溫水滋潤了喉嚨,她似乎恢復了一點力氣,眼睛睜大了一些,目光在兩張陌生的、帶著關切的臉上來回移動。張秀芹的心提了起來,小心地問:“娃,你叫啥名?家在哪?爹媽叫啥?”

孩子眨了眨眼,眼神里的迷茫更深了。她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出一點模糊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她努力地回想,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起,像在努力打撈沉在深水里的碎片。可那雙大眼睛里,除了茫然,還是茫然。她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小小的腦袋陷在有些發硬的舊枕頭里,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中的某個點。高燒像一塊滾燙的烙鐵,在她混沌的記憶深處,留下了一片焦糊的空白。

王福生和張秀芹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沉重和憂慮。這孩子,不記得了。幾天后,孩子能下床走動了,雖然腳步還有些虛浮。那件紅裙子洗得發白,晾在院里的鐵絲上。張秀芹給她套上了李強小時候的舊衣褲,寬寬大大,像個小面口袋。王福生帶著她去了鎮上的派出所。小小的鎮派出所,

墻壁刷著半截綠漆,油漆剝落得厲害。一張掉了漆的木頭桌子后面,坐著個年紀不小的警察,正端著個掉了不少瓷的搪瓷缸子喝水。聽王福生結結巴巴說完經過,老警察放下缸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拿起筆。

“娃,過來。”他朝孩子招招手,盡量讓臉上的皺紋顯得和藹些,“告訴伯伯,你真啥都不記得了?家在哪?爹媽叫啥名?”

孩子怯生生地躲在王福生身后,只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大眼睛里全是陌生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緊緊抓著王福生粗糙的衣角,用力搖頭,嘴唇抿得緊緊的。

老警察嘆了口氣,在本子上記下:無名女童,約五歲,高燒后失憶,于X月X日夜在王家門口發現。他拿起桌上一個沾著茶垢的電話聽筒,撥了幾個號,對著話筒說了好一陣,大概是詢問周邊市縣有沒有報失蹤女童的。電話那頭的聲音嗡嗡的,聽不真切。老警察嗯嗯啊啊地應著,眉頭鎖緊。最后他放下聽筒,對王福生搖搖頭:“老哥,問了幾個地方,暫時……沒對上號的。先帶回去吧,有信兒我再通知你們。孩子太小,離不得人。”

王福生牽著孩子走出派出所。日頭有些晃眼。孩子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張秀芹不知從哪個舊箱底翻出來的、同樣不合腳的舊布鞋。鞋尖踢起一小撮塵土。

日子像王家門前那條渾濁的小河,緩慢而滯重地向前流淌。孩子身體一天天好起來,臉頰上漸漸有了點血色。但記憶的閘門始終緊閉著。張秀芹給她起了個名,叫“念安”,是這地方很常見的女孩名字。她不再問孩子過去的事。孩子很安靜,常常一個人坐在院門口的小板凳上,看著巷子里人來人往,或者呆呆地望著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只有偶爾,當巷子深處傳來別的孩子追逐嬉鬧的笑聲,她空洞的眼神里才會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波動,像石子投入深潭,漣漪尚未蕩開便已消失。

一個月過去了。派出所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王福生又去了兩次,得到的都是搖頭。老警察翻著厚厚的登記簿,厚厚的鏡片后面是無奈。這孩子,像是從天上掉下來,又落進了這片沉默的土地里。張秀芹給孩子縫了新衣服,用的是扯來的碎花布。王福生去鎮上辦事,有時會帶回一小包用粗糙黃紙包著的、粘著芝麻粒的硬糖塊。孩子默默接過,剝開糖紙,把糖塊放進嘴里,慢慢地吮吸著甜味,眼神依舊是空的,不知甜在何處。

又過了些時日。一天晚飯后,王福生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張秀芹在昏黃的燈下縫補李強的褲子。孩子“舒玉”坐在門檻上,望著外面漆黑的院子。

“他爹,”張秀芹咬斷線頭,抬眼看了看丈夫,“這孩子……老這么著,也不是個事兒。派出所那邊……”

她沒說完。王福生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煙霧在燈泡周圍盤旋。他沉默了很久,煙鍋里的火明明滅滅。終于,他磕了磕煙灰,悶聲道:“明兒……我去問問老陳,看這戶口……咋個上法。”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投進了這個家原本停滯的水面,漾開了決定性的波紋。

湖南,軍區家屬院。那扇緊閉的防盜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像一道閘,鎖住了屋內的空氣。周秉德脫下軍裝外套,掛上衣架,動作一絲不茍。肩章上的星徽在玄關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客廳里,何淑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一本攤開的書,目光卻越過書頁,落在對面墻壁上掛著的舊年歷。年歷上印著風景畫,山清水秀。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書頁的一角,捻得起了毛邊。

周巡國從自己房間出來,手里拿著空水杯,要去廚房倒水。他經過客廳,腳步放得很輕。目光掠過母親凝固的側影,又飛快地移開,像被燙到。他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沖擊著杯底,在狹小的空間里發出空洞的回響。他看著水流,想起安安每次喝水,總喜歡鼓起腮幫子,把水含在嘴里玩一會兒,再咕咚咽下去,然后沖他做鬼臉。水流聲戛然而止,他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餐桌上,三副碗筷,擺得整整齊齊。飯菜是周秉德從食堂打回來的,裝在鋁制飯盒里。三個人默默坐下。筷子碰到碗沿,發出清脆的“叮”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咀嚼的聲音被刻意放得很輕,吞咽的動作帶著一種艱難。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沒人說話。安安的椅子空著,像一個無聲的、巨大的窟窿,吞噬著所有聲響和熱氣。

周秉德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何淑碗里。何淑動作遲緩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菜,半天才夾起一小根,放進嘴里,緩慢地嚼著,如同嚼蠟。她的臉頰比三個月前更瘦削了,顴骨微微凸起,眼下的青黑揮之不去。夜里,周巡國躺在床上。窗外,家屬院的路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睜著眼,盯著那團模糊的光。黑暗中,隔壁父母房間隱約傳來聲音。不是爭吵,也不是哭泣,是一種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沉寂。偶爾,是母親翻身的窸窣聲,或是父親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像羽毛落在結了冰的湖面。他想起父親在派出所里挺直的脊背,想起母親抱著安安的布娃娃無聲顫抖的肩膀。都怪他。這三個字像生了銹的鋸子,日日夜夜在他心上來回拉扯。

第二天是周末。何淑去了學校實驗室。周秉德在書房看文件。周巡國坐在客廳的舊藤椅上,手里無意識地捏著一個橘紅色的塑料魔方,那是安安以前最喜歡玩的玩具,被她的小手磨得有些光滑。他擰來擰去,魔方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他看著那些混亂的色塊,怎么也拼不回去。

他放下魔方,起身走到書房門口。門虛掩著。他看見父親坐在書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目光卻定定地望著窗外。窗外是家屬院光禿禿的梧桐樹枝。父親的眼神很深,像兩口枯井,里面盛滿了周巡國讀不懂的東西,沉重得讓他心頭發顫。那挺直的肩背,似乎也透著一股強撐的疲憊。

周巡國輕輕敲了敲門。周秉德轉過頭,臉上那瞬間的、來不及收拾的疲憊和沉重,像被驚飛的鳥,迅速隱沒,恢復了慣常的沉靜。“巡國?”

周巡國走進去,站在書桌前,手指摳著桌沿一塊微小的木刺。他低著頭,不敢看父親的眼睛,聲音干澀:“爸……媽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周秉德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周巡國鼓起勇氣,抬起頭,目光里有種近乎絕望的懇求:“我們……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像安安那么大的……孩子……好不好?”他艱難地吐出后半句,“帶一個回來……陪陪媽?也許……也許媽能好點?”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成了耳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確定。他像是在請求,又像是在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羞恥和背叛。

書房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風吹過梧桐樹枝的沙沙聲。周秉德的目光落在兒子年輕卻布滿陰霾的臉上,又緩緩移開,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過了很久,久到周巡國以為父親會拒絕,會斥責他這個荒唐的想法。周秉德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去看看。”

民政局的走廊很長,墻壁刷著半截淺綠色的油漆,油漆剝落處露出灰暗的底色。空氣里有消毒水和舊木頭的混合氣味。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中年女工作人員引著他們穿過安靜的走廊,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

門內是一個很大的房間,光線充足。十幾個孩子,年齡不一,散落在房間各處。有的在搭積木,有的在看圖畫書,有的只是坐在地上發呆。幾個穿著白色圍裙的保育員在輕聲交談或照看孩子。門開的聲音驚動了一些孩子,他們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進來的陌生人。周巡國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他下意識地在那些小臉中搜尋,目光急切地掠過每一張面孔。沒有安安。那種熟悉的、尖銳的失落感再次攫住了他。

“周同志,周同學,這邊請。”工作人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把他們引到靠窗的一排小椅子旁。椅子上坐著幾個更小的孩子,大概三四歲的樣子。

周秉德站在稍后一點的地方,軍裝筆挺,目光沉靜地掃過整個房間。周巡國則有些茫然地跟著,腳步有些虛浮。

工作人員彎下腰,指著一個坐在小椅子上、低頭玩自己手指的小女孩:“這個小姑娘,上個月剛來的,三歲多,挺乖的,不愛鬧。”小女孩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粉色舊外套,頭發有些稀疏發黃,軟軟地貼在額頭上。她似乎察覺到目光,怯生生地抬起頭,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里帶著小動物般的怯懦和茫然。

周巡國的呼吸一滯。

像。那雙眼睛的形狀,那微微翹起的鼻尖……竟有幾分像安安家里時的樣子。安安小時候也總是這樣。

周秉德的目光也落在了小女孩臉上。他向前走了半步,高大的身影在小女孩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椅子里縮了縮,大眼睛里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汽。

周巡國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視線和小女孩平齊。他努力想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嘴角卻有些僵硬。他從口袋里摸出在來的路上買的、用透明玻璃紙包著的一小袋橘子瓣軟糖——安安最喜歡的那種。他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捏出一瓣橘黃色的、半透明的軟糖,遞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他,又看看他手里那塊亮晶晶的糖果,小嘴微微動了動。她伸出小小的、有些臟污的手指,飛快地從周巡國手里拿走了糖,立刻塞進嘴里,然后低下頭,繼續玩自己的手指,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睛。

周巡國看著那低垂的小腦袋,看著那微微鼓起的、咀嚼著糖果的腮幫子,一種巨大的、混雜著心酸、愧疚和一絲渺茫慰藉的情緒猛地沖上眼眶,鼻根酸脹得厲害。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看向父親。

周秉德的目光從小女孩身上移開,看向兒子泛紅的眼眶,又緩緩掃過房間里其他沉默或懵懂的孩子。他沉默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頜的線條繃得極緊。他最終對那個工作人員,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那點頭的動作,沉重得像承載了千鈞的重量,又決絕得像斬斷最后一根絲線。

手續是周秉德去辦的。公章蓋在厚厚的文件上,發出沉悶的“噗”一聲。油墨的印跡,深紅色,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回程的吉普車里,周巡國抱著新得的小女孩。女孩身上裹著周秉德脫下來的軍裝外套,顯得更加瘦小。她大概哭累了,靠在他懷里睡著了,眼角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小嘴微微張著,呼吸很輕。周巡國低頭看著她沉睡的小臉,那幾分相似帶來的悸動漸漸退去,剩下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茫和一種近乎麻木的鈍痛。他用自己的袖子,極其輕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淚痕。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女孩臉上,暖融融的,卻驅不散車廂里彌漫的、沉重的寒意。

車子在家屬院樓下停穩。周秉德先下車,拉開了后座的車門。周巡國抱著熟睡的女孩走出來。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

家門開了。何淑站在門口,身上還系著做實驗的白大褂,手里拿著一個燒杯。她顯然是聽到車聲出來的。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丈夫臉上,帶著一絲詢問。然后,她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兒子懷里那個小小的、裹在寬大軍裝外套里的身影上。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何淑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她手里的燒杯“哐當”一聲掉在門口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透明的玻璃碎片和水珠濺開,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點。她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熟睡的小臉,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眼神,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一種被巨大希望瞬間點燃又瞬間被殘酷現實狠狠碾碎的劇烈痛苦,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和茫然。

周秉德上前一步,擋在妻子和兒子之間,低沉地開口:“淑,進去說。”

周巡國抱著女孩,站在門口,腳下是碎裂的玻璃和流淌的水漬。他不敢看母親的眼睛,懷里的重量變得無比沉重。他低著頭,抱著這個陌生的、有著幾分相似的小女孩,走進了那個曾經屬于安安的家。防盜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沉重的“咔噠”一聲,隔絕了外面的陽光,也隔絕了所有渺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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