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2章 長亭酒盡

周雨的靴底碾過青石板上的血漬,太子尸體的陰影在火把光中扭曲搖晃。他冷冷掃過周圍將士,甲胄上未沾半滴鮮血,可那雙染過沙場與修仙者鮮血的眼睛,讓最悍勇的老兵都下意識攥緊了長矛。

“讓開。”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破長街的死寂。

士兵們如潮水般退開,甲葉碰撞的脆響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有人的目光黏在侯府門板上的血跡,有人盯著周雨腰間的烏木劍,更多人低著頭,不敢與那雙看透生死的眼睛對視。

周雨搶過身旁戰馬的韁繩,馬蹄踏碎血洼的瞬間,濺起的血珠在月光下劃出細碎的紅弧。

周雨縱馬疾馳,長街兩側的燈籠在風中瘋狂搖擺,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先生!”城門方向傳來吳傳宗的喊聲。少年將軍披著未卸的甲胄,臉頰凍得通紅,親自推開沉重的城門,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沿途軍驛已備妥快馬,先生……一路保重!”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指尖死死摳著城門的銅環,指節泛白。

周雨勒住馬韁的瞬間,看到水猴子周寧牽著匹神駿的黑馬立在燈下。

少年斷臂的袖管空蕩蕩的,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卻帶著倔強的笑:“侯爺,這馬是從突厥良種里挑的,能日行八百里。”

他低頭撓了撓馬頸,聲音突然輕了,“巫陵江那會兒,我還以為您活不過三天呢。”

周雨翻身下馬,掌心落在周寧斷臂的肩膀上。觸感從少年單薄的皮肉傳到骨骼,讓他突然想起初見時,這孩子舉著砍刀砍向水匪的模樣,血珠子濺在青澀的臉上。

“后會有期!”

黑馬的蹄子在城門前刨著地面,周雨正欲上馬,心頭突然掠過一絲異樣。他猛地回頭,月光恰好穿透云層,照亮了高聳的城墻——城垛上竟擺著一桌宴席,青瓷碗碟在月下泛著瑩光,長公主穿著身不合時宜的士兵盔甲,玄色甲葉襯得她膚色愈發雪白。

她鬢邊的珍珠步搖不知何時換成了鐵盔,手里舉著只琥珀杯,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

看到周雨回頭,長公主遙遙舉杯,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鐵盔的陰影落在她眼底,看不清情緒,只有猩紅的大氅在夜風中一揚,轉身隱入城樓的黑暗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周雨的指尖在馬鞍上摩挲,杯盞相碰的輕響仿佛還在耳畔。他調轉馬頭,黑馬長嘶一聲,馱著他沖入城外的夜色,身后帝都的燈火如逐漸熄滅的星辰,一點點沉入地平線。

官道上的積雪已被往來馬蹄踏成堅冰,周雨裹緊披風,任由冷風灌入領口。從帝都向西南行至鎮水郡,巫峽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墻上的箭孔比記憶中更多了些,當年激戰的痕跡被歲月磨得淺淡,卻仍能從磚石的裂痕里窺見血光。

清風觀的山門早已傾頹,斷壁殘垣間擠滿了避寒的災民,破舊的被褥搭在神像的斷手上。

周雨勒馬駐足,想起第一次在這里見到寂心道人的場景,老道士站在香爐前,衣袂飄飄,仿佛不染凡塵。如今香爐只剩半只,插著幾支災民供奉的枯草,在風中瑟瑟發抖。

轉道向西跨越巫陵江時,周雨特意放慢了速度。江水比當年更湍急,暗礁在水面劃出白色的浪花,像極了宋姓少年被魔頭抓走時濺起的水花。他沿著江岸找到沉水河畔的舊地,那場大火的焦黑早已被新草覆蓋,可撥開半尺厚的土層,仍能摸到散落的白骨,在陽光下泛著冷白的光。

宋姓少年的尸骨很好辨認,椎骨上有清晰的爪痕,是被魔頭捏碎的痕跡。周雨用劍挖了個深坑,將白骨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堆起小小的墳塋,又在旁邊為黑衣魔頭立了座無名墳。

“若非你,我或許還困在凡俗。”他對著墳塋低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的《九幽經》,書頁邊緣的殘破仿佛還沾著當年的血漬。

踏入寧國境內時,暮色正濃。官道旁的驛站掛著褪色的燈籠,周雨換馬時,聽到驛卒閑聊說王家莊今年收成不錯,只是老周家總在夜里哭醒,說是三兒子的魂兒還沒回家。他的心猛地一抽,黑馬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情緒,不安地刨著蹄子。

王家莊的夜色比帝都更沉,只有零星幾戶人家亮著油燈,狗吠聲從村頭傳到村尾,驚飛了樹上的夜貓子。周雨屏住呼吸,運轉《無影步》,身影如鬼魅般掠過打谷場,腳下的麥秸稈發出細碎的聲響,混著遠處的蛙鳴,竟有種久違的安寧。

周三娃家的石頭房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五間屋子連在一起,院墻是用黃泥和茅草糊的,東南角塌了個缺口,用柴禾臨時堵著。周雨伏在缺口處,能聞到院子里豬圈的臭味,還有廚房里飄來的淡淡的米湯香,與記憶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他悄悄潛入院子,青磚鋪就的地面凹凸不平,是被常年的腳步磨出來的。東廂房傳來三個均勻的呼吸聲,細弱而稚嫩,不用看也知道是大哥和二哥的孩子。

西廂房里,周三娃父母的呼吸聲沉重而綿長,夾雜著偶爾的咳嗽,像風中搖曳的殘燭。

周雨的目光落在堂屋的供桌上。原本放著保家仙牌位的地方,多了塊簡陋的木牌,用朱砂寫著“周三娃之位”,牌位前的香爐里插著三支快燃盡的香,青煙裊裊,在月光中飄散。

他的指尖撫過冰涼的牌位,突然分不清自己是周雨,還是那個死在巫陵江的少年。

“老周、老周……”周母的聲音從西廂房傳來,壓得極低,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我又夢見三娃子了。”

周父的鼾聲頓了頓,帶著濃濃的睡意嘟囔:“夢見就夢見唄,這都第幾回了。前兒個你還說他在陰曹地府受欺負,哭得跟淚人似的,今兒咋沒動靜?”

“你才在陰曹地府受欺負!”周母的聲音拔高又迅速壓低,帶著嗔怪,“我夢見他穿著新衣裳,騎著高頭大馬,說是當了大官,要接我們去享福呢。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沒死?”

周父沉默了片刻,床板吱呀響了一聲,似乎坐了起來:“傻娘們,都五年了。當年王掌柜親眼看見他被水匪抓走,尸首影兒都沒見著……”

“那你說,為啥牌位前的香總自己燃著?”周母的聲音帶著執拗,“前兒個我還在門檻縫里撿到半塊銀子,是不是三娃子偷偷回來給我們留的?”

周雨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那半塊銀子是他上次路過時留的,沒想到被她當成了兒子的饋贈。他靠著墻根,聽著屋里的對話,眼眶突然有些發熱,急忙運轉靈力壓下翻涌的情緒——他是周雨,是要去修仙界求長生的人,不該沉溺于這些凡塵羈絆。

“我出去看看。”周母突然說,緊接著是穿衣的窸窣聲。

周雨迅速遁入柴房的陰影,看著周母端著油燈走出房門。她的頭發已經花白,背也駝了,穿著件打滿補丁的棉襖,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油燈的光暈照亮她布滿皺紋的臉,眼神里滿是期盼與失望。“三娃子?你回來了嗎?娘給你留著熱米湯呢……”

周父跟在后面,裹緊了棉襖嘟囔:“大半夜的凍不死你!我說了他不會回來……”話沒說完就被周母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作聲。

老兩口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后,油燈的光也滅了。周雨從陰影里走出,來到堂屋供桌前,拿起牌位前的空酒杯,從包袱里摸出個酒囊,斟了杯濁酒。酒液灑在地上,滲入青磚的縫隙,仿佛在與那個早已死去的少年告別。

“周三娃,你已經死了。”他輕聲說,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剩下的路,我替你走。”

離開王家莊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周雨特意繞到王家,將一袋碎銀子放在王掌柜的靈牌前。晨曦中,村莊漸漸蘇醒,傳來雞叫和開門的聲響,炊煙裊裊升起,勾勒出寧靜的輪廓。他勒馬回望,最后看了眼那五間石頭房,然后調轉馬頭,朝著天麓江的方向疾馳而去。

黑馬的蹄聲踏碎晨露,將王家莊的雞鳴、犬吠、父母的咳嗽聲都遠遠拋在身后。周雨摸了摸懷中的坊市玉盤,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從今天起,凡塵的恩怨、親情的羈絆,都將封存在記憶里。

主站蜘蛛池模板: 祁门县| 苍梧县| 西华县| 定日县| 鸡泽县| 远安县| 出国| 东宁县| 凌海市| 象州县| 卓资县| 师宗县| 余姚市| 兴和县| 香河县| 靖远县| 留坝县| 衡阳市| 马鞍山市| 滨州市| 萨迦县| 二连浩特市| 昌乐县| 平湖市| 平武县| 邵东县| 尉犁县| 镇江市| 利津县| 新民市| 富锦市| 通化县| 库伦旗| 高清| 晋城| 盐池县| 松桃| 清涧县| 重庆市| 广宁县| 仁布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