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掌踏上碼頭青石板的剎那，周雨踉蹌了一下。船板顛簸的觸感還殘留在骨血里，一年來不分晝夜的船行，讓他幾乎忘了腳踏實地的安穩。船艙里昏暗的油燈、江水拍擊船舷的轟鳴、偶爾掠過窗欞的夜鳥黑影，都隨著踏上陸地的這一刻，成了身后漸遠的塵煙。

他下意識摸了摸聚魂旗，里面的鬼王萎靡不振，恐怕鬼珠已經不多了?！毒庞慕洝返谖鍖又衅诘撵`力在丹田流轉，突破第六層簡直遙遙無期。

船家在身后絮絮叨叨說著什么，周雨隨手拋過去一錠銀子，聲音帶著久未與人交談的沙?。骸白詈玫鸟R，現在就要?！?

船家接住銀子的手都在顫抖。這個沉默寡言的客人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上船后便縮在船艙里，每日只需三頓飯，出手卻闊綽得驚人?！翱凸偕缘龋　贝业倪汉嚷曉诖a頭回蕩，不多時就牽來一匹神駿的黑馬，馬鞍上還掛著嶄新的水囊和干糧袋。

周雨翻身上馬時，瞥見船家望著他背影的敬畏眼神。這一年來，他刻意收斂靈力，卻還是在某次遭遇水匪時，暗中略微出手，想來早已被船家當作了隱世的高人。

黑馬踏過碼頭的積水，濺起的水花在晨光中閃爍，周雨勒緊韁繩，望著碧云國連綿起伏的群山，玉盤在懷中微微發燙。

按照堪輿圖的標注，幽山坊市藏在碧云國最大的山脈深處。

一路向西疾馳，換馬不換人，五天后，幽山的輪廓已在天際線上鋪展開來。

這座比古靈山雄偉百倍的山脈，像一條沉睡的巨龍，云霧在山坳間流轉，隱約能聽到林深處傳來的獸吼，帶著不同于凡俗山林的兇戾之氣。

“客官，前面就是幽山禁地了。”路邊茶攤的老漢用粗糙的手指著云霧繚繞的山谷，“山里有仙人住著，凡人進去就沒出來過的。”他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畏懼。

周雨付了茶錢，剛翻身上馬。青灰色的石面上，幽山坊市四個字隨著他的步伐閃爍，指引的方向正是老漢口中的“禁地”。他策馬穿過最后的凡俗村落，馬蹄踏入山林。

深入群山三日，參天古木遮天蔽日，陽光只能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周雨循著玉盤的指引翻過山梁，眼前豁然出現一處被濃霧籠罩的山谷。兩側的山峰直插云霄，霧氣如流動的白綢，將山谷入口裹得嚴嚴實實，連神識都無法穿透——這絕非自然形成的霧氣，里面定然布有修仙者的禁制。

他勒住馬韁，指尖摩挲著玉盤邊緣。霧氣中隱約傳來靈力波動，既不像正道修士的純凈，也不似魔門的陰寒，倒像是無數種靈力交織而成的屏障。

正當他猶豫是否要強行闖入時，濃霧突然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露出一條蜿蜒的石階路，腳步聲從霧中傳來，越來越清晰。

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快步走出，面容清秀，腰間掛著個不起眼的木牌。

看到周雨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立刻躬身行禮，笑容熱情得恰到好處：“小的見過上仙，歡迎造訪幽山坊市?？茨嫔氡厥堑谝淮蝸戆?？”

周雨翻身下馬，目光在男子身上停留片刻。對方身上沒有絲毫靈力波動，呼吸平穩，分明是個凡人。

“你是這里的向導？”他不動聲色地運轉靈力，防備著可能的陷阱——修仙坊市讓凡人守門，實在有些反常。

長衫男子笑著點頭，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上仙好眼力。小的是凡人，但主人在我身上加持了望氣術，能看到上仙身上流轉的靈力光暈。”

他引著周雨向石階走去，聲音壓低了些，“整個幽山山脈，就屬我們坊市最熱鬧，法器、符箓、丹藥樣樣齊全，連修仙世家的子弟都常來光顧呢?！?

周雨心中恍然，原來望氣術。他想起自己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在修仙界，自己恐怕真和土包子沒兩樣。

“你們坊市……不需要信物？”他故意問道，手按在懷中的玉盤上，感受著那股持續的溫熱。

長衫男子腳步不停，石階兩旁的霧氣自動避開他們：“我家主人說，廣納天下客才是仙者氣度。上仙只需帶著靈力走進來，坊市的禁制就會自行開啟?！?

他轉頭看了周雨一眼，笑容里多了幾分謹慎，“不過小的得提醒上仙，坊市有規矩，禁止私斗，有恩怨需到坊市外解決，違者會被主人的雷法劈成焦炭。”

周雨跟著他穿過濃霧時，注意到石階兩側的巖壁上刻著繁復的符文，靈氣在符文間流轉，形成天然的屏障。這些符文比他在懸濟寺見過的陣法精妙百倍，顯然出自高階修士之手。

“你家主人是？”他試探著問道，能在幽山設下如此大的禁制，絕非普通修士。

長衫男子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含糊道：“主人身份尊貴，小的只是個守門的凡人，不敢直呼名諱?！闭f話間，前方的霧氣突然散盡，一片熱鬧的景象豁然出現在眼前。

周雨不由得停下腳步。

山谷被開辟成了一座巨大的坊市，青石鋪就的街道縱橫交錯，兩側店鋪林立，幌子在風中搖曳，上面寫著“寶丹閣”“符篆堂”“法器鋪”等字樣，與凡俗集市別無二致，卻又處處透著修仙界的詭異

“上仙，這里就是坊市的外街了?！遍L衫男子指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凡人在這兒做些雜役、賣些凡俗吃食，修仙者大多在內街交易?！?

他指了指遠處被一層淡光籠罩的區域，“內街的店鋪才有真正的寶貝，不過門檻也高，得有靈石才能進去?！?

靈石？周雨心中一動。他身上只有凡俗的金銀，不知道在修仙界是否通用。正想問個清楚，長衫男子卻躬身行禮：“小的職責已盡，上仙自便。”說罷轉身踏入濃霧，身影瞬間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周雨站在坊市入口，看著眼前的熱鬧景象，一時有些恍惚。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偶爾響起的法器嗡鳴交織在一起，陽光透過谷頂的霧氣灑下金色的光斑，落在擦肩而過的修士身上——有的穿著道袍，有的披著獸皮，還有的戴著遮住面容的斗笠，腰間的法器散發著或強或弱的靈光。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和好奇，學著其他修士的樣子，背著手向內街走去。

外街的凡人看到他時，紛紛敬畏地退讓，眼神里的崇拜和恐懼，讓他想起自己在凡俗當將軍時的場景。但內街的修士卻對他視而不見，各自匆匆趕路，偶爾有目光掃過他，也只是在他腰間的烏木劍上停留片刻，便漠然移開。

內街的店鋪明顯氣派許多，木質的招牌上用靈力刻著店名。

周雨走到一家掛著“雜項鋪”幌子的店鋪前，看到門口擺著的攤位上，赫然放著幾塊和他懷中相似的玉盤，只是紋路略有不同。

“這位道友可是要買信物？”店鋪里走出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瞇著眼睛打量周雨，“這是前往黑風寨的通行玉，五十塊下品靈石一個，童叟無欺。”

靈石？周雨的心沉了一下。他摸出一錠金子放在攤位上：“這個……可換靈石？”

老者瞥了一眼金子，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凡俗的黃白之物，除了換些吃食，在坊市毫無用處。道友若是沒有靈石，可去坊市中心的任務榜接活，獵殺妖獸、采集靈草都能換靈石?！彼噶酥高h處高聳的木樓，“看到那面紅幡了嗎？那里就是任務堂?！?

周雨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繡著骷髏紋的紅幡在風中飄揚。他收起金子，臉上有些發燙，轉身離開時，聽到老者在身后嘟囔：“又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