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的指尖劃過冰冷的瓦片，玉宇宮的鎏金頂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側頭看向身側的長公主，她鬢邊的珍珠步搖在夜風中輕輕晃動，映得眸子里水光瀲滟：“大隋開國皇帝建玉宇宮時，前朝皇宮剛被戰(zhàn)火焚毀。五百年間三十余帝，龍椅上的人換了又換，唯有這宮殿在風雨中矗立。”

長公主的呼吸微微一滯，披風下擺掃過瓦片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是長生。”周雨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他指著遠處的朝圣山，山影在夜色中如巨獸蟄伏，“它見過玉宇宮從嶄新到斑駁，見過前朝覆滅，更早之前，還有無數(shù)王朝在它腳下興衰。而天上的仙人，或許見過朝圣山從海底升起，未來山塌了，仙人也未必會多看一眼。”

長公主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可吳傳宗他們怎么辦？太子恨你入骨，你走后，他定會拿他們泄憤！”月光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凝結成細碎的霜花，“你留在這里，至少能護他們周全。”

周雨望著玉宇宮方向的燈火，那里的歡宴應該還未結束。他輕輕掙開長公主的手，掌心殘留著她指尖的涼意：“有些路，必須一個人走。”

大年初二的夜色比除夕更濃。

江州侯府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燭火透過窗紙，在空蕩的正堂投下周雨獨坐的身影。包袱放在腳邊，烏木劍的劍柄被摩挲得發(fā)亮，他閉目凝神時，能聽到府外巡邏士兵的甲葉碰撞聲，還有更遠處玉宇宮隱約傳來的絲竹。

三更梆子敲響時，周雨睜開雙眼。府外的腳步聲從雜亂變得整齊，火把的光透過門縫滲進來，在青磚上投下細長的光帶。他提起包袱背在肩上，拔劍的剎那，劍鞘摩擦的輕響在死寂的府中格外清晰。

推開大門的瞬間，火光撲面而來。整條街被精兵圍得水泄不通，弩箭上弦的脆響連成一片，箭頭的寒光在夜色中閃爍，如蟄伏的毒蛇。周雨的目光掃過領頭的白面太監(jiān)，那人腰間的蟒紋玉帶在火光下泛著油膩的光——正是太子身邊最得寵的王太監(jiān)。

“江州侯狼子野心，勾結部將意圖謀反！”王太監(jiān)的尖嗓刺破夜空，手中的拂塵指向周雨，“太子有令，束手就擒者可留全尸，頑抗者格殺勿論！”

周雨的指尖在劍柄上輕輕敲擊，節(jié)奏與《九幽經》的靈力運轉相合。他想起三年前圍困懸濟寺的場景，那時他站在弩兵陣列后，看著懸濟寺和尚在箭雨中掙扎。風水輪流轉，如今他成了被圍困的那個。

太子從士兵陣列后走出，錦袍上的金線在火光中流淌，臉上卻帶著刻意的痛心疾首：“周將軍，父皇待你不薄，長姐更是將你從偏將提拔為王侯，你為何要謀反？”他身后跟著四人，紅繡娘的水袖在寒風中飄動，懸濟寺老和尚的念珠轉得飛快，煙嵐山莊莊主的手始終按在劍柄上，唯有黑鶴真人站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謀反？”周雨輕笑一聲，聲音在夜空回蕩，“末將進入帝都后深居簡出，何來謀反證據？太子殿下怕是記錯了，當年火燒渡鴉口、踏破九衛(wèi)關的，可不是什么反賊，而是為大隋開疆擴土的將士！”

太子的臉色瞬間漲紅，厲聲道：“黑鶴真人，把人證帶上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陰影中的黑衣人身上。黑鶴真人緩緩抬頭，兜帽下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啟稟太子，暗樓查遍江州侯府上下，未發(fā)現(xiàn)任何謀逆證據。不知殿下要帶的人證是何人？”

嘩然聲在士兵陣列中炸開。太子難以置信地瞪著黑鶴真人，拂塵上的玉珠都在顫抖：“你！你竟敢背叛本太子！”

周雨突然動了。身影如離弦之箭撲向太子，口中厲喝：“太子無憑無據污蔑忠良，分明是逼臣反！今日我周雨便討個公道！”

懸濟寺老和尚的寶劍率先出鞘，劍身嗡鳴著化作一道流光，劍尖的劍芒比火把更亮。

“魔頭受死！”老和尚的怒吼未落，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鈴音——那是紫魂玲的聲音。

驚駭之色剛浮現(xiàn)在老和尚臉上，周雨已如鬼魅般撞入他懷中。手掌捏住脖頸的剎那，靈力順著經脈涌入，老和尚的罡氣竟如紙糊般破碎。“咔嚓”一聲脆響，先天高手的頭顱以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念珠散落一地，在火光中滾動。

煙嵐山莊莊主的劍剛拔出一半，看到這一幕又硬生生頓住。紅繡娘的毒針還未射出，就被周雨反手一劍刺穿心口，水袖上的銀鈴墜落在地，發(fā)出最后的脆響。

太子嚇得轉身就跑，尖叫道：“放箭！快放箭！”

士兵們卻猶豫了。主將站在原地不動，黑鶴真人冷眼旁觀，誰也不敢輕易動手。周雨幾步追上太子，手腕一翻，長劍從太子后心刺入，劍尖帶著鮮血穿出前胸，將他釘在侯府朱門上。

鮮血順著門板蜿蜒流下，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周雨看著太子圓睜的雙眼，聲音冰冷如鐵：“此等刻薄寡恩之輩，不配繼承大統(tǒng)！”

懸濟寺老和尚的尸體還在抽搐，紅繡娘的眼睛望著玉宇宮方向，煙嵐山莊莊主悄悄退后一步，融入士兵陣列。黑鶴真人從陰影中走出，對著周雨微微頷首，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

周雨拔出長劍，血珠順著劍刃滴落，在地上濺開細碎的紅痕。

他轉身看向目瞪口呆的士兵，聲音傳遍整條街道：“太子構陷忠良，已被當場誅殺！爾等若愿隨我清君側，可隨我來；若不愿，可自行離去！”

士兵們面面相覷，甲葉碰撞的聲響里帶著恐懼和猶豫。周雨知道，這是他離開凡俗的最后一步棋。誅殺太子，既報了對方的追殺之仇，也徹底斬斷了自己的紅塵羈絆。

黑鶴真人突然抬手，一枚令牌在空中劃出弧線，落在周雨手中：“長公主有令，送江州侯出城。”令牌上的暗樓徽記在火光中泛著冷光。

周雨握緊令牌，最后看了一眼侯府的匾額，轉身走向街道盡頭。火把的光芒在他身后拉長身影，在夜風中漸漸隱去。他知道，從踏出這條街開始，凡俗的恩怨情仇都已成過往，前方等待他的，是碧云國的坊市，是未知的修仙界，是那條布滿荊棘卻通往長生的道路。

夜風吹動他的衣袍，烏木劍的劍柄溫熱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