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知所措(三)
- 零零年代的短作品集
- 麻辣燙315
- 3435字
- 2025-07-13 19:52:12
運河里已然響起了機船聲,和著機船運行所帶起來的拍擊駁岸的浪頭的聲響,穿進了房間,使得窗戶玻璃錚錚作響,和著鄰居家廚房里鍋碗瓢盆的叮當聲,四周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他無力地站起來,伸了懶腰,打開水龍頭,捧起清清涼涼的水撲在臉上。洗去一夜的疲憊,混合著不知什么時候淌下的沒有出息的淚水,一并沖進了下水管,他想是否也被沖入運河里,和著滾滾的渾濁的波濤,流向遠方?
他無心打理自己,只是用冷水草草地洗了一把,顧不上狗臥般的家,甩了甩濕淋淋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走了出去。他在褲子袋里,摸到了幾張紙幣,拿出來數了數,又塞了回去。他抬眼看了看已失去正午十時分那股子熱辣勁的陽光,但還是被它刺激了,花了眼。他定了定神,覺得頭還有些沉,他決定去借錢。
他神使鬼差地走到了醫院旁邊的那家賓館前站住了腳,琴告訴他說,她正住在里面。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亂糟糟的東西,從中抽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片,他照著上面的數字,撥響了這個琴留給他的號碼。
琴滿頭濕漉漉地站在門口,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把他讓進了房間。他是第一次走進這種豪華的地方,心里有些忐忑。他直著眼看到正穿著簡單而突出曲線的琴正用一塊干毛巾擦著頭發,她那優雅的姿勢是他熟悉的,也使他有了仿佛回到過去的感嘆。他不禁走近了幾步,想伸手去摸摸琴的頭發,像當年那樣,但終究沒敢造次,他的手還在褲兜里插著呢。
琴很快擦干了頭發,又拿起一只小巧玲瓏的吹風機,一邊吹著頭發,一邊乜著眼看著他:“怎么?還要我說請字嗎?那兒有綠茶,還有咖啡,隨你喜歡,自己動手!”
他沒有去倒茶沖咖啡,就近坐在了奶黃色的真皮沙發上,看著她吹頭,她那頭染成金黃色的頭發在柔軟的燈光下,閃著一層迷人的光彩。
“怎么想到來看看我啦?”琴一邊梳理著,一邊走近他。她低領里那道深深地乳溝,呈現在他的眼前,他慌忙把眼睛離開那曾經使他迷戀不已的她豐滿的松軟的胸口,他被她那雙熱辣辣地眼睛盯得低下了頭。
他那滿臉菜色,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的摻不忍睹,那身寒酸的衣著,與這環境更是格格不入。
“咯咯咯咯!”她尖利的笑聲還是和當年那樣,毫無遮攔的穿透著他的心靈,震顫著。他很恨自己現在怎么變得這么不堪一擊。
“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以你的風格可不是這樣的,一定有事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能幫你的一定幫到底的。你不要這么樣,會嚇壞我的,啊?”她探究般的看著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回避著她那火辣辣的目光,掉頭去看墻的那副充斥著濃烈的異國風情的油畫。
她伸手把他的臉搬過來:“看著我,我難道老得使你不敢多看一眼了,啊?”他感到還是那雙不管什么時候都很冰涼的手,在撫摩著他那胡子拉碴的臉,聞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淡淡的香味,不由得身體僵硬起來,某個部位起了反應,這個感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自從得知妻子有了不治之癥。
“咯咯咯咯!”琴又笑得花枝亂顫:“快去洗一把吧!你都成了泥猴子了。”她把他拉起來,推進了衛生間,在那龐大的浴缸里放滿了水,用手試了試水溫,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那道鑲嵌著鋼花玻璃的的門。
當他走出來時,并沒看見她在屋子里,正詫異著,琴從外面進來了,手里拿了幾個紙袋:“快換下來,你怎么還穿著臟衣服呀?我下樓買了幾件衣服,你試試,不行的話還可以去換呢!”
他機械地脫下了那身在她眼幾乎是叫花子才穿的衣服,換上了她給買的深色襯衫,配上一條點綴著小白點的淺色領帶,再穿上這身藏青色的西服。頓時使他變得神采奕奕起來,但他臉上那幾道深深的皺紋,還有那雙憂傷的眼神,告訴她當年的那個英俊魁梧瀟灑的男生已然不在了。她盯望了他一會,把頭靠在他那寬闊的胸前,雙手環抱著他剛經過熱水浸泡過的溫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傻瓜,你怎么這么傻,不,是我們都傻……”
他不由得用雙手捧起她那梨花帶雨的臉,她那微微顫抖的嘴唇和緊閉著的秀眼,像是期待著什么。他的那種感覺和反應不由自主地穿出了身體,低頭看著琴渴望的舉動,剛想把自己的熱唇靠上去,但妻子死尸般的面容不識相的浮現在他眼前,使他不由得打了冷戰,他一松手,使她差點向前摔到。
“你,你好沒膽量!你當年的勇氣呢你當年的賊膽呢?!我真的很后悔愛上你這個沒用的怯懦的東西!我知道你還愛著我,但就是放不下你那個快死的老婆還有你那臭架子!你說她有什么好?她的容貌她的財富還是床上功夫?”他聽她說得越來越不象話了,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走!我千里迢迢的跑回來,除了生意場上的事,主要還是想來看你,我的生意和誰都可以做,干什么要跑回來?同學早就告訴了關于你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向很愛面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開口跟人借錢的,你是碰到難事了,我非常清楚,你現在太難了!”琴漲紅了臉,不管不顧地大聲地說著,他的臉上一會青一會黃,站在那兒仿佛受著審判。
琴走到床前,在那小巧的手袋來拿出一張卡片,用她那纖纖嫩手遞給他:“我在里面已經存了一筆錢,你需要的話就自己去取吧!”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抓住了她那握著卡片的手,拉進了自己已燃燒得火熱的胸口,把灼熱的嘴唇貼了上去,她連反抗也沒來得及,就被他激情熔化了,身子軟軟沉了下去,他順勢托起了她那發燙的玉體,抱起來扔到那寬大的席夢司床墊上,把自己剝得精光,撲到那具充滿了渴望的身體上,肆意地發泄著已憋悶了好久的欲望。
在琴竭力搖晃中他被叫醒了。他從瘋狂的夢幻中,回到了現實。他知道該回到自己那苦命的妻子身邊去了。他多少帶點內疚的低著頭不敢看琴的臉,離開了琴的房間,口袋里揣著那張沉甸甸的卡片。琴站在窗口看著他跑過馬路,走進了醫院,腦子里一片空白地坐回到這張和他瘋狂到天亮的床上,發起了呆。
他吃力地爬上樓梯,腰酸腿軟地走到妻子的床邊,見妻子正詫異地睜著令人恐怖的大眼看著他,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穿著身嶄新的西服,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明白了為什么走進病房時,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
病房里此時是熙熙攘攘的像農貿市場,探病訪友的人們拎著大包小包地走來走去,夾雜著穿著白大褂的走來走去的護士們。
“你,你去哪了?”她用勉強能聽出的聲音在他耳邊問他。
他不置是否地點了點頭:“你餓不餓?我去給你下碗面條?”他看見只有他才能看出來的,他妻子正搖了搖頭,他知道她連搖頭的動作都做不到了,心里不覺得一陣緊縮的難受。
查房時間到了,護士們把吵吵嚷嚷的探訪的人們趕了出去。一個護士把他叫住了:“哎,你,趕緊去把錢給繳了,再不繳要停藥啦!”他很反感她們老是用這種口氣對他吆喝,恨不得上前在她那張滿臉青春痘的臉上刮上一個響亮的耳光子!
“我剛繳過才幾天呀,這么快都用完啦?”那護士理也不理他,頭一回地走了。
他看了一眼仍然在看著他那身西服發呆的妻子,說:“我去一下就來的!”他跑到大街上,找到了那個自動取款機,把那張卡片塞進了那條咧著嘴的細縫里,輸入了一串數字,一張張紅色的紙片馬上從那細縫里吐出來,輕柔地落在他的手心里。他把它們緊緊地攥著,知道它們馬上就會脫離自己的手心跟著就跑到別人的口袋里去了。“錢他媽的真不是東西,是賤貨!”他狠狠地把它們塞進了褲兜。
他繳完了錢,走出了大廳,去那間飲食店里下了碗面,小心地捧著過了馬路。
病床前,琴正拉著他妻子的手說著什么,見他進來,琴站了起來:“你盡讓她吃這些,你知道她已經什么東西也吃不下了,你不會煲些湯水給她喝嗎?真沒用!”琴端起了面條,用筷子挑了一根送到了他妻子的嘴邊,但她嘴唇緊閉著,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她那蘭花指,又把眼睛轉向他,她現在只剩下眼睛還可以自由轉動了。
“你,你總是這樣不領情!你都這樣了你!”琴把碗重重往床頭柜上一放:“我把他都讓給你,你……”她說著,秀麗的眼眶里涌出了熱淚。
“她,她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計較!”他不知該說什么好,聲調顯得那么沒有底氣。
“我真后悔當初離開了他,現在看到他這副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模樣,我真打心里痛出來!是你,是你拖累了他,你看看他,都被你拖成什么樣了?啊,是我,是我又幫他找回了自己,你呢?你只是躺在這兒,消耗著寶貴的時間消耗著他,把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消耗成了干癟老頭子了!”她不顧不管地大聲叫喊著:“那時,我不懂,我們都不懂,只因為自己太年輕。我不該放棄,他是那么地愛我,我沒有珍惜,放手了,卻被你……我知道你很愛他,如果你真的愛他,就應該早點去,不要再折磨他,不要再折磨活著的人……”琴的蘭花指還是那么翹起,指著床上的她,胸脯一起一伏地。
她好象被琴的話嚇著了,大大的眼睛無助看著他,那干枯的眼眶里已流不出一滴淚水了。
他聽琴說得越來越不像人話了,但站在這愛他和他愛的兩個女人之間,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