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依然幽靜優美，遠遠近近的山巒，隱逸在一片綠色蒼莽之中。天空上沒有一絲云彩，湛藍湛藍的，嶄新得就象是剛從染色缸里撈出來一樣。

在陽光照射下，輕風拂面，樹木搖曳。

我睡躺在這松軟的芳草地上，在你的身邊，嘴里咬著鮮嫩的草粳，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你說著話，一邊聆聽著清風和萬物的傾說，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我把采集來的一大捧無名的野花，圍繞在你身旁，這是你最喜歡的，媽媽，記得那時，也是在同樣的陽光下，和你一起并排躺在一棵大樹底下，海闊天空，毫無主題，東一句西一句的，胡亂說著話，但大部分時間里，我握著你溫軟的手，都保持著沉默，眼睛對望著眼睛，用心靈一起感受著風、陽光、溪水、草木之間的交流。

當我說了句無聊的笑話，引得你便毫無顧忌媽媽形象，放肆地張大著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得前仰后合，不想驚起樹上的一群鳥雀，有一顆鳥糞正落在了你張大的嘴里！你漲紅了臉，“呸呸”地直吐著，卻惹得我笑壞了肚皮：“哎呀哎呀”了半天連氣也回不上！吃飯時，你連胃口都沒有了。

今天我給你帶上你最喜歡吃炸雞腿、薯條、青菜和紅燒魚，這些都是用你給我的零花錢買的，一直藏在我的枕頭里，舍不得用。我一大早就起來了，爸爸還沒醒呢。是我親手燒好給你吃，還買一瓶紅葡萄酒呢！

媽媽，我已經跟爸爸學會了燒飯，學會照顧自己了，每天被子都疊得很齊整的，爸爸說今天市里有個重要的會議，他要參加沒能來，讓我代表他來看你來了。

“大哥！”

我身旁站著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男孩，他正怯生生地望著我。

“哦，是你啊？來，過來吧！”我把他拉到身邊。

在離他不遠處，立著一個中年男子，滿臉強笑著。他的穿著打扮，看上去就是外來的民工。

“大哥，他是我的叔叔。今天是阿姨的五七，他說你一定會在這里的！他叫我一定要在阿姨墓前，磕上一個響頭……”少年低著頭，兩只手放在身后，一只腳在草地上磨蹭著，眼睛也不敢看我，小聲說。

“哦，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少年跪在你面前一連磕了三個頭。

我趕緊把少年拖起來：“哎哎，我們家不興這個。我媽媽還在的話，也不會同意你這么做的！”

“大哥，對不起！全怪我不好，你打我幾下吧！我叔叔說了，今天來就是被你打死我們也不怨你！”少年說著，大哭起來，邊用袖子擦著眼淚，邊在你面前放著一捧怒放的鮮花。

紅玫瑰！這是送給情人的花，我真的沒想到，這農村來的少年竟然給你送這種花！我的心里如著了火一般，鼻子一酸，眼睛里開始濕潤起來。

我低著頭，給你倒上滿滿一杯葡萄酒，也為自己倒了小半杯：來，媽媽我倆干一杯！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喝酒，更不喜歡還沒成年的我學會這個，可今天我非得和你喝一杯，也是最后一杯，從此后，我決不碰酒，我發誓，媽媽！

“我——我不懂花，聽花店老板娘說，送這種花最適合你了，所以，我就給你捎來了，你不怪我吧？”少年說著，把花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你的面前，并規規矩矩地趴在草地上，給你叩了三個頭，我趕緊把他拉起來，招呼著他的叔叔，一起圍坐在我媽媽的身邊。

“來，媽媽，我倆再喝一杯！”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大的。

記得有一回，你打入歹徒內部，為了取得他們的信任，就和他們拼上酒，一口氣喝下一瓶高度白酒，把那幾個家伙嚇得傻楞了，你就哄著他們也喝，趁他們喝得糊里糊涂的時候，和來接應的警察叔叔們，當場把幾個家伙撂到了，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但那天你回到家后，吐得一塌糊涂，爸爸收拾了半天才幫你擦干凈，可一會功夫，你又開始吐了！第二天，你洗梳一番，換上制服，精神抖擻地上班去了。

我真想大哭一場啊！

可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流淚，哭的男人是被你看不起的，我不想被你看不起，雖然我還不能算是男人，我還在上學呢。

那天，你給家里打電話說，有個打架的案子要處理一下。其中一個外地的未成年小家伙，被人打傷了，等詢問完畢就開車送他回他叔叔那兒去。你說你一會兒就能回家吃飯。

我接了你的電話，告訴你說，爸爸已經買好了黑魚給你熬好湯喝，幫你補補身子。

你在電話里笑著說我和你爸爸老是婆婆媽媽的，一點也沒有男子漢的味道。沒想到這句話竟然是你的臨終訣別！那時我正坐在客廳里做功課，耳朵卻等著你的腳步聲。

天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一個警察叔叔敲開了家門，說你在送那農村少年回去的路上，被一輛超速行駛的吉普車給撞上了，正在醫院里搶救呢！

我和爸爸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醫生很抱歉地對爸爸說，你受傷終究太重了，沒給搶救過來。

這里是你在過去難得的空閑的時候，帶我常來的地方。但自從你當上了刑警后，一直忙著，根本就沒空和我再光顧這里了。

六月本來是個美妙的季節，可你卻遠離喧鬧的塵世，安閑地睡躺在這么個幽靜的地方。

媽媽呀，說好等我考試結束后，你陪我來這里度過清凈的一天，可你不守信用地搶先了，把我寂寞的留在紛囂的塵世間，你好狠心哪！

（本文曾投稿于《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