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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羅

了塵老僧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沉穩而有力。符彥年跟在他身后,兩人一言不發,穿過庭院,走向那座矗立在寺廟最深處的禁忌閣樓。

越是靠近,空氣就越是陰冷。那不是山間的寒意,而是一種發自骨髓的、混雜著絕望和瘋狂的死氣。

閣樓的門是黑色的,不知由何種木料制成,上面掛著一把巨大的銅鎖,早已銹跡斑斑。了塵從懷中摸出一把古舊的鑰匙,插入鎖孔,用力一擰。

“嘎吱——”

刺耳的摩擦聲中,大門被緩緩推開。

一股濃重的、仿佛凝固了數十年的血腥味和霉腐味撲面而來,讓符彥年幾欲作嘔。門后不是殿堂,而是一條筆直向下的、沒有盡頭的石階,黑暗在下方翻涌,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張開的大口。

“這里,才是寒山寺的根本。”了塵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一絲飄渺,“世人皆知佛法渡人,卻不知,渡不了的,便只能鎮壓。”

他將手中一直提著的一支火把遞給符彥年。

“此地名為‘修羅窟’。里面關押的,不是經文,而是本寺百年來,所有破了殺戒、走火入魔、人性泯滅的僧人。他們已不是人,是披著人皮的野獸。”

了塵的獨眼在火光下閃爍著駭人的光芒,他盯著符彥年,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智,是蛇之慧;你的勇,是狼之狠。但你的心,依舊是人的心。人的心,會猶豫,會恐懼,會憐憫。這些,都是你將來走下這座山后,最致命的弱點。”

“從今日起,這里就是你的禪房。每日天黑入內,日出方可離開。里面有你的‘同門’,你的‘師長’。”了塵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你的修行只有一條戒律:殺了他們,或者,被他們殺死。直到有一天,你心中再無悲喜,只剩殺念,你的修行,才算圓滿。”

話音未落,了塵猛地一伸手,一股巨力傳來,符彥年根本無法反抗,整個人被直接推下了石階。

“砰!”

他身后的黑鐵大門,被重重地關上,落鎖聲宣告了他與人間的光明徹底隔絕。

符彥年連滾帶爬地摔在冰冷的石地上,火把險些脫手。他迅速穩住身形,舉起火把,警惕地打量四周。

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窟,潮濕而空曠。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幾乎讓他窒息。四周的石壁上,嵌著一個個黑漆漆的鐵牢,大部分都空著,但從洞窟深處,隱隱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音和野獸般的低沉嘶吼。

符彥年握緊了拳頭。

他明白了老僧的意圖。

這是真正的養蠱!用最殘忍的方式,逼他蛻變成一個純粹的、為殺戮而生的怪物。

“嗬……嗬嗬……”

一個鐵牢的柵欄,被人從外面用鎖鏈緩緩拉開。一個高大的黑影,從黑暗中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人”。

他身材魁梧,渾身赤裸,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陳舊傷疤和污垢。他的頭發像一團亂草,雙眼渾濁,閃爍著瘋狂而饑渴的光。他手中沒有兵器,只有一塊被磨得鋒利的山巖。

他死死地盯著符彥年這個突然闖入的新鮮血肉,喉嚨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口水順著嘴角不斷滴落。

這是一個徹底瘋了的,只剩下殺戮本能的野獸。

“吼!”

瘋僧咆哮一聲,揮舞著石塊,猛地沖了過來,速度與他那龐大的身軀完全不符。

符彥年只覺得一股腥風撲面而來,死亡的陰影瞬間將他籠罩。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這是他兩世為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面一個純粹的、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瘋子。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

當那塊鋒利的石頭即將砸碎他頭骨的剎那,他前世在手術臺上磨練出的、那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絕對冷靜,強行壓制了所有恐懼。

他的大腦,瞬間進入了超頻運轉的狀態。

他不再將對方看作一個“人”,而是看作一具充滿了缺陷的、失控的人體。

腎上腺素過載,導致他動作大開大合,毫無精準度可言。

長期囚禁,導致他下盤不穩,關節僵硬。

他全身都是破綻!

符彥年身體向左側猛地一撲,以一個狼狽的懶驢打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一擊。那石頭砸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碎石四濺。

瘋僧一擊不中,更加狂暴,轉身又是一記橫掃。

符彥年就地一蹬,身體如彈簧般射出,利用自己矮小的身形,直接鉆進了瘋僧的懷里。

這是最危險,也是唯一有機會的地方!

瘋僧想要低頭撕咬,符彥年卻更快一步。他將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右手上,五指并攏,指節突出,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瘋僧的咽喉——甲狀軟骨的位置,狠狠地鑿了下去!

這一擊,他用上了從武僧那里學來的所有發力技巧。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瘋僧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巨大的身體猛地一僵,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茫然,隨即,所有的光芒都迅速黯淡下去。

“撲通。”

他像一根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激起漫天塵土。

死了。

洞窟里,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

符彥年站在原地,劇烈地喘息著。他看著自己微微發紅的指節,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正在迅速變冷的尸體。

前世的醫生靈魂,在他腦海中發出無聲的尖嘯。

他殺人了。

親手,終結了一個生命。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他扶著墻壁,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胃里翻江倒海,但什么都吐不出來。那是來自現代文明社會的靈魂,在對這種原始的血腥暴力,進行著最本能的抗拒。

可是,當這陣反胃過去后,另一種感覺,卻從他身體深處,不可抑制地升騰起來。

那不是快感,也不是興奮。

而是一種……冰冷的平靜。

他看著地上的尸體,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我殺了一個人”,而是——“威脅已清除”。

就像在手術后,將切除的病變組織扔進托盤一樣,冷靜、客觀、不帶一絲感情。

他緩緩直起身,擦了擦嘴角的酸水。

他走到尸體旁,蹲下身,用那雙沾染了鮮血的手,冷靜地在尸體上摸索著,檢查著自己的攻擊是否造成了預想中的效果。

洞窟的黑暗中,符彥年那雙黑色的眼睛,亮得嚇人。

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被殺死了。

同時,也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他站在這片黑暗與血腥的土地上,與一具尸體為伴,靜靜地等待著天明。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黑鐵大門,再次發出了“嘎吱”的聲響。

一縷微弱的晨光,刺破了黑暗。

了塵老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洞窟內的一切,當他看到倒地的尸體,和那個站在尸體旁,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五歲孩童時,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堪稱猙獰的笑容。

“很好。”

“修羅,當有修羅的樣子。”

“從今天起,你的修行,才算真正開始。”

符彥年抬起頭,迎著那縷晨光,一步步走上石階。當他走出洞窟,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時,他感覺自己仿佛已經死過了一次。

那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醫生,被永遠地埋葬在了昨夜的黑暗里。

活下來的,是寒山寺的,符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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