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的空氣，凝固了。

昨天，符彥年空手入白刃，像一個傳說。但因為速度太快，充滿了偶然性，很多人還未完全反應(yīng)過來。

而今天，當(dāng)他再一次站在演武場上時，所有武僧看他的眼神都變了。那不再是對一個頑強(qiáng)“傻子”的憐憫或嘲弄，而是一種看待異類的警惕和疏遠(yuǎn)。

這是一個無法用常理揣度的怪物。

沒有人比石敬瑭的感受更深。

他今年十三歲，是寒山寺年輕一代中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人。他力大無窮，性如烈火，享受著將對手砸得骨斷筋折的快感。可一夜之間，他所有的驕傲，都被那個他欺凌了數(shù)年的“廢物”踩得粉碎。

嫉妒和屈辱，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內(nèi)心。

“喝！”

木棍破風(fēng)，虎虎生威。石敬瑭將滿腔的怒火都發(fā)泄在了訓(xùn)練中，他手中的長棍舞得像一團(tuán)旋風(fēng)，每一次砸在木樁上，都爆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他在用這種方式，宣示著自己的強(qiáng)大，試圖將昨日的陰影驅(qū)散。

輪到符彥年練習(xí)時，他只是拿起一根最普通的木棍，一板一眼地重復(fù)著基礎(chǔ)的劈、刺、掃、撥。動作標(biāo)準(zhǔn)，卻毫無氣勢，就像一個剛剛?cè)腴T的孩童。

“砰！”

一根長棍帶著兇猛的力道，從斜刺里掃來，擦著符彥年的耳邊飛過，重重地砸在他身前的土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是石敬瑭。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瞪著符彥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軟手軟腳的，也配拿棍？”他嘶吼道，“你不是會耍小聰明嗎？來！別像個娘們兒一樣躲在后面！”

符彥年緩緩放下木棍，轉(zhuǎn)過身，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平靜得像一潭不見底的深淵，讓石敬瑭的怒火燒得更旺。

“我要跟你打！”石敬瑭扔掉了手中的長棍，指著演武場中央的空地，“不用兵器，就用拳頭！你敢不敢？還是說，你這妖孽，只會些偷襲的下三濫手段！”

“嘩——”

整個演武場都騷動起來。所有人都停下了訓(xùn)練，圍攏過來，自動形成一個圈。

這是一場正式的挑戰(zhàn)。

臺階上，了塵老僧依舊如石像般佇立，他那只獨眼掃過場中，沒有開口。

他的沉默，就是默許。

符彥年看了一眼了塵，心中了然。這是老僧給他的第二道考題。昨日是考他的“智”，今日，便是考他的“勇”。

“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便邁步走進(jìn)了圈子中央。

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吼！”石敬瑭如一頭下山猛虎，咆哮著沖了過來。他比五歲的符彥年高出兩個頭，壯得像頭小牛，一拳揮出，帶著壓迫性的風(fēng)聲，直取符彥年的面門。

符彥年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的力量，任何一次硬碰硬都是自取滅亡。

他沒有后退，反而身體一矮，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從石敬瑭的拳下閃過，貼近了他的身體。

近身短打！

石敬瑭一拳落空，立刻變招，手肘如鐵錘般向后砸來。

符彥年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他以腳尖為軸，身體滴溜溜一轉(zhuǎn)，再次避開攻擊的同時，手指并攏如刀，閃電般在石敬瑭的肋下軟肉處啄了一下。

“嘶！”石敬瑭只覺得肋下一陣鉆心的劇痛，動作不由得一滯。

就是這個瞬間！

符彥年的進(jìn)攻開始了。

他不像石敬瑭那樣大開大合，他的每一招，都充滿了前世解剖學(xué)知識的精準(zhǔn)和致命。他不攻擊肌肉厚實的部位，只攻擊人體最脆弱的節(jié)點。

手腕的關(guān)節(jié)，膝蓋的韌帶，脖頸的動脈，太陽穴的神經(jīng)叢……

石敬瑭就像一頭被蜜蜂圍攻的巨熊，空有一身蠻力，卻根本碰不到對手的衣角。而對手每一次看似輕飄飄的攻擊，卻總能讓他感到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不斷地瓦解著他的戰(zhàn)斗節(jié)奏和意志。

“啊！！”石敬瑭徹底狂暴了。他放棄了所有招式，雙臂如風(fēng)車般胡亂揮舞，只想用最純粹的力量將眼前這個泥鰍一樣的對手砸成肉泥。

符彥年眼神一凝。

機(jī)會來了。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石敬瑭被憤怒沖昏頭腦，露出最大破綻的這一刻。

面對石敬瑭拼命的一記直拳，符彥年不閃不避，反而迎著拳風(fēng)向前沖去。

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校眢w猛地向下一沉，以毫厘之差避開拳鋒。隨即，他的一只腳巧妙地勾住石敬瑭的支撐腿，肩膀順勢靠入石敬瑭懷中，腰部發(fā)力，猛地一擰！

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

“嘭！”

石敬瑭那龐大的身軀，竟被符彥年這個小不點整個掀飛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最后重重地摔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冒金星，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喘不上來。

不等他有任何反應(yīng)，一道黑影已經(jīng)壓了上來。

符彥年單膝跪在他的胸口，小小的身體卻像一座山般沉重。他沒有揮拳，只是將一只冰冷的小手，輕輕地放在了石敬瑭的喉嚨上。

他沒有用力，但那份平靜之下所蘊(yùn)含的殺意，卻讓石敬瑭如墜冰窟。

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動一下，這只手就會毫不猶豫地捏碎自己的喉骨。

全場鴉雀無聲。

風(fēng)吹過演武場，卷起塵土，所有人都被這顛覆認(rèn)知的一幕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你，服嗎？”

符彥年的聲音很輕，很平靜，聽在石敬瑭耳中，卻比魔鬼的低語更加可怕。

屈辱、不甘、憤怒、恐懼……無數(shù)種情緒在石敬瑭心中翻騰。他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毫無感情的眼睛，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

“……服。”

聽到這個字，符彥年立刻松開了手，站起身，退到一旁，仿佛剛才那個掌控生死的修羅，只是眾人的幻覺。

臺階上，了塵老僧終于動了。

他一步步走下臺階，來到場中，看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石敬瑭。

“虎有爪牙，卻無頭腦，終為獵物。”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你空有一身蠻力，卻被心火駕馭，今日之?dāng)。悄愕拿！?

說完，他將那只獨眼轉(zhuǎn)向了符彥年。

演武場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隨之聚焦。

“而你，”了塵的聲音里，多了一絲無人能懂的復(fù)雜情緒，“你有毒蛇的智慧，卻缺猛虎的骨架。今日你以巧取勝，明日，若遇上十個、一百個石敬瑭，你的‘巧’，還夠用嗎？”

符彥年沉默不語。

“你的路，與他們不同。”了塵老僧用他那干枯的手指，指向了寺廟最后方，一棟常年緊鎖、無人敢靠近的閣樓，“那里，才是你的修行之地。”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無不色變。

那是“藏經(jīng)閣”，但寺里的人都叫它“修羅窟”。傳說里面關(guān)著寺廟歷代犯下重罪的瘋魔武僧，尋常人靠近，都會被里面的煞氣沖得心神失守。

“跟我來。”

了塵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符彥年沒有猶豫，邁開步子，跟在了老僧的身后。

他知道，當(dāng)他選擇不再隱藏鋒芒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在所有武僧敬畏交加的目光中，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向了那座神秘而禁忌的閣樓。

更深的地獄之門，正在為他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