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的這幾天,辛橘幾乎很少出去,晨光剛爬上窗欞時,她就已經坐在書桌前,指尖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院子里蟬鳴混在一起。
偶爾抬頭,只能瞥見向北一閃而過的背影——他總穿著那件沾了木屑的舊T恤,匆匆穿過院子,鉆進倉庫后再不出來。
直到某個悶熱的午后,辛橘被一道數學題困住,煩躁地推開窗。熱浪裹挾著樟腦丸的氣息撲面而來——向北正坐在倉庫門口的陰涼處,膝上擱著一塊原木,刻刀在陽光下閃著銀光。他眉頭微蹙,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粘在眉骨上。木屑隨著他手腕的起伏紛紛揚揚。
辛橘鬼使神差地下了樓。走近了才看清,那塊木頭上已經浮現出流暢的羽毛紋路。
向北察覺到陰影,頭也不抬:“作業寫完了?”語氣平淡,卻精準地削去一片木屑,露出鳥喙的輪廓。
“你...“辛橘盯著他腳邊散落的木雕,有憨態可掬的兔子,也有栩栩如生的機車模型,“為什么藏在這里做?“
向北的刻刀頓了頓。陽光透過梧桐葉的間隙,在他脖頸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那里有道淺淺的疤,是去年他在雕刻時走神劃傷的。
“吵。”他最終只吐出這個字,卻把剛完成的木雕小鳥遞了過來。鳥翅膀上還留著鉛筆打的草稿線,辛橘捧著那只木雕小鳥,指腹輕輕摩挲過翅膀上細膩的紋路。她看見向北的刻刀在柚木板上游走,削出的薄卷像花瓣般簌簌落下。
“這是你自學的嗎?”她蹲在他身邊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仿佛怕驚擾了木屑間跳躍的光塵。
向北的刻刀停了一瞬,喉結滾動了下:“跟我爸學的。”刀尖忽然轉向,在木料邊緣勾出一道生硬的轉折。辛橘注意到他說這話時,左手無意識地按在了右腕內側——那里有道淡白色的舊傷,形狀像枚歪斜的釘子。
“他是家具設計師。”向北用刻刀尾端點了點某個抽屜結構的詳圖,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辛橘的指尖懸在圖紙上方,最終只是輕輕拂過那張簡約大氣的設計圖。
院里的橘子樹突然沙沙作響,穿堂風掠過工作臺,將幾張草稿紙吹得飛揚起來。向北伸手去按,小指不經意碰到她手腕內側的脈搏處,兩人同時縮回手,木雕小鳥“啪嗒“掉在木屑堆里。
蟬鳴震耳欲聾。辛橘彎腰撿起小鳥時,發現它翅膀底下藏著一行小字:“嬌氣“。字跡新鮮,還沾著鉛筆的銀灰。
向北從倉庫里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袋,袋口還支棱著半截木尺。他額前的碎發沾著木屑,在陽光下泛著金粉似的光。
“加濕器、保溫杯、活頁本、按動筆...“他單膝蹲在地上清點,手指劃過防霧眼鏡布時頓了頓,“還缺什么?”
辛橘怔怔地看著向北從帆布袋里一件件往外掏東西。
“你...“她聲音卡在喉嚨里
向北突然別過臉去,后頸的棘突在陽光下格外明顯。他粗暴地扯開那包橘子味便簽紙,濃烈的甜香瞬間溢出來。
“王嬸非要搭著賣,”他梗著脖子解釋,手里卻小心地撕下一張便簽,貼在防霧眼鏡布的包裝上,“說是…滿贈活動。”
辛橘有點近視,不知道他是怎么發現的,她只有上課的時候戴一會,其余的時間她都不會戴眼鏡的。
“你那天數錯臺階了。“他語氣平淡,手里卻精準地模仿她瞇眼的弧度,“十三級你數成十一級。”
辛橘這才想起,上周她想買書,就讓向北帶她去市里面的圖書館,她當時在臺階上絆了一下。向北當時走在前面,頭都沒回,卻記住了她踉蹌時無意識嘟囔的“明明數著是十一層。”
“謝謝。”她輕聲說,手指碰到便簽邊緣時,向北突然從褲兜里掏出一把折疊傘,“啪“地一聲撐開——橙黃的傘面上,印滿了圓滾滾的橘子圖案。傘骨轉動時,那些橘子便跟著滴溜溜地轉,在辛橘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王嬸非要塞的,湊合用。“他把傘柄塞進她手心,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手腕內側的脈搏。傘面的橘子圖案突然被陽光穿透,在她白凈的臉上映出溫暖的光暈。
辛橘的呼吸微微一滯,手腕內側被他指尖擦過的地方像是被燙了一下,泛起一陣細微的酥麻。她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卻將傘柄握得更緊了些。
開學那天的晨光格外清透,辛橘站在院門口,白色polo衫的領口被風吹得微微翻動,灰色運動褲襯得她雙腿筆直。高馬尾隨著她整理書包的動作輕輕搖晃。
外婆捧著兩盒牛奶追出來,圍裙兜里還露出半截紅繩。她笑瞇瞇地將牛奶塞進兩個孩子書包側袋,
“放學早點回來。”外婆扯了扯辛橘歪掉的領口,向北單腳撐地跨在自行車上,等著辛橘。
校門口人聲鼎沸,穿著統一校服的學生們像潮水般涌向教學樓。向北單腳支著自行車,看著辛橘朝自己揮手。
向北有些疑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緊接著就看見辛橘朝高二教學樓走去。
鈴聲驟然響起,尖銳地刺進耳膜。向北僵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車把。
“辛橘!”他脫口喊出聲,聲音淹沒在嘈雜的人潮中。辛橘已經走到臺階處,似乎感應到什么,突然回頭。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向北從未見過的、帶著小小狡黠的笑容。
這小姑娘也不說一聲,向北以為……
鈴聲戛然而止。向北狠狠踹了一腳車輪,皺起眉頭,不爽,很不爽。
向北陰沉著臉走進教室,整個人像裹著一層低氣壓。
齊景初卻渾然不覺,樂呵呵地從后排竄過來,胳膊肘親熱地架在向北肩上:“喲,我們向北這是想我想得茶飯不思啊?”
他暑假在家打了整整兩個月的游戲,自是不知道向北家來了個小姑娘。
“看看這黑眼圈,是不是夜不能寐——“
“滾。“向北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
齊景初這才發現不對勁。他瞇起眼睛,“說,你瞞我什么了?”
向北懶得搭理他,余光瞥見齊景初委屈巴巴的表情,突然想起高一才來這里的時候,這個傻大個是如何抱著書包,死皮賴臉要和他當同桌的。
“你知道木塊和木雕的區別是什么嗎?”
齊景初看向北理他了,樂呵呵的說道:“不知道。”
“那你賠我一塊木雕。”
“哎喲向北,你天天搗鼓這玩意兒,你還需要我賠你木雕,你腦子沒壞吧?”
向北的木雕手藝確實沒得講,每件作品都栩栩如生,齊景初曾經把他的木雕掛到了二手交易平臺,還配了段極其浮夸的文案:“純手工百年紅木老鷹,大師級雕刻,鎮宅辟邪,僅此一件!“標價888,還真的有人買了。
齊景初覺得向北莫名其妙的,過個暑假怎么人還傻了。
辛橘站在高二(7)班的講臺上,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灑在她身上,白色Polo衫的領口微微泛著光,襯得她的肌膚如瓷般細膩。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陌生的女孩身上,她像個白瓷娃娃,帶著江南特有的溫潤氣質。
“大家好,我叫辛橘。”她的聲音很輕,卻意外地清晰,尾音帶著一點柔軟的南方腔調,“從蘇州轉學來的,以后請多指教。”
底下的同學忍不住竊竊私語——
“哇,聲音好溫柔...”
“皮膚好白啊,像會發光一樣!”
“名字也好聽,辛橘,是橘子的橘嗎?”
班主任笑著示意大家安靜,轉頭問:“辛橘,有什么特長或者愛好嗎?”
她微微抿唇,手指無意識地捏了捏書包帶:“會一點樂器。”
她話音剛落,全班立刻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起哄聲——
“哇!是古箏嗎?還是笛子?”
“肯定是琵琶!江南姑娘都會彈琵琶!”
“下次文藝匯演有節目看了!”
班主任笑著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好了好了,辛橘,你先坐到梁晨曦旁邊吧,她是班長,有什么問題可以問她。”
辛橘點點頭,拎著書包走向靠窗的座位。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桌面上,她的新同桌——梁晨曦,正托著下巴沖她笑。
梁晨曦是個利落的短發女生,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麥色的手臂。她伸手幫辛橘拉開椅子,壓低聲音道:“小美人,下課了帶你去領校服呀。”
她說話時眼尾微微上挑,左耳三枚銀質耳釘隨著動作閃爍。
辛橘的耳尖瞬間漫上緋色,手指無意識地在課本扉頁上劃了道弧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