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薄霧還未散盡,辛橘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房門,卻意外發現向北已經站在院子里,正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
“早。”向北察覺到一股視線,抬頭朝她揚了揚下巴,顯然是剛結束晨跑。
外婆探出身來,手里端著的豆漿碗冒著裊裊熱氣:“小橘醒啦?快去洗漱,鍋里蒸著薺菜包子。”
“好,我馬上下來”辛橘指尖無意識地卷著睡裙腰帶,小臉似乎有些窘迫。
外婆:“吃完飯,你就帶小橘去學校和街邊轉轉”
“嗯。”向北應了一聲,三兩口扒完碗里剩下的粥,他起身時,椅子腿在地面刮出短促的聲響。
辛橘小口啜著碗里最后一點豆漿,忽然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金屬摩擦聲。她探頭望去,只見向北推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出來,后座上赫然綁著厚厚的海綿墊,足足裹了三四層,用麻繩纏得結結實實。更夸張的是,車前杠上還用橡皮筋固定著一把長柄雨傘,傘骨收攏,像一截突兀的獨角。
“這是……?”辛橘眨了眨眼。
“防曬。”向北拍了拍車座,海綿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北方夏天紫外線強,我怕曬黑。”
辛橘這才注意到,海綿墊上還鋪了條淺色毛巾——明顯是新的。
外婆端著腌菜壇子從廚房出來,瞥見自行車,嘴角抽了抽:“你這是要送人上學還是要去西天取經?”
向北耳根一熱,抬腳踢了下輪胎:“管夠。”
辛橘抿嘴笑了,伸手摸了摸后座。海綿墊軟得能陷進半個手掌。
“上來。”向北跨上車座,單腳撐地。
辛橘小心翼翼地側坐上去,手指剛碰到他的衣角,就聽見他悶聲道:“抓穩。”
辛橘扶著自行車后座,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后背。夏風掠過時,單薄的衣料被吹得貼在他肩胛骨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他弓著背踩踏板時,脊椎的骨節會在白T恤下若隱若現。
“看路。”向北突然側頭,下頜線在陽光下鍍了層淡金。他單手掌把,另一只手把雨傘往她這邊偏了偏,“曬傻了?”
樹影斑駁地掠過他的白T,忽明忽暗。有片葉子粘在他后頸的發茬上,隨著踩踏車的動作輕輕顫動。辛橘突然想起江南雨季時,被雨水洗得發亮的白玉蘭花瓣。
外婆的聲音遠遠追來:“傘往右點!小橘那邊曬著了!”
向北“嘖“了一聲,卻把傘柄又往右轉了轉。陽光透過藍色傘布,在他白色的后背上投下一片晃動的湖影。辛橘悄悄揪住他衣角的一小塊布料,指腹傳來陽光曬過的溫度,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肥皂香。
車輪碾過石子路,微微顛簸。夏日的晨風拂過臉頰,帶著一點露水未干的清涼。辛橘低頭,看見自己的裙擺和向北的褲腳偶爾交疊,又分開。
那把傘在車頭晃啊晃,像某種笨拙的旗幟。
“這輛車是你才買不久嗎?”看起來很新。
“秘密。”昨晚他加急讓人送來的,看著后座硬邦邦的,就墊了墊。
向北的單車碾過校門前斑駁的梧桐影,在“崇實高中”四個魏碑體銅字前剎住。暑假的校園靜得出奇,保安老孫正抱著搪瓷缸在傳達室門口聽評書,見是向北,抬手揮了揮搪瓷缸算是放行。
“老規矩啊小北!”老孫嘬著茶葉末喊,
“得嘞,下次開學給您帶我外婆做的冬瓜糖。”
辛橘的眼眸亮了亮,外婆會做冬瓜糖。
向北自是看見了,彎了彎嘴角,“走吧,帶你看看”
向北單手插兜,另一只手隨意指了指前方紅磚砌成的三層建筑。“前面這棟就是高一樓,”他聲音懶洋洋的,
陽光斜斜地打在紅磚墻上,爬山虎在窗框邊沿勾勒出蜿蜒的墨綠線條。
“后面那兩棟連著的,”向北轉身,白T被風吹得貼在身上,隱約可見肩胛骨的輪廓,“左邊高二,右邊高三。”
辛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所以高二和高三的教室是連在一起的。”
“對”他們踩著斑駁的樹影往校園深處走。蟬鳴聲中,高二樓前的公告欄上的玻璃反射著盛夏的陽光,辛橘瞇起眼睛,才看清那張略微褪色的照片——向北穿著熨得筆挺的白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面一顆,襯得脖頸線條愈發修長。他的頭發比現在短許多,黑得發亮,額前沒有碎發,露出清晰的眉骨輪廓。
薄唇抿成一條克制的直線,卻掩不住眼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領口別著小小的參賽編號牌,快要褪色的紅漆字跡上寫著——“2023化學競賽一等獎高二七班向北。”
“這照片...”向北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后,呼吸間帶著薄荷糖的涼意,“拍得跟我死了似的。”
“走了。”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落公告欄邊沿的枯葉。
晌午的日頭毒辣,辛橘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泛起一層薄紅,后頸處細小的絨毛被汗水浸濕,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向北皺眉瞥見她鼻尖上將落未落的汗珠,突然拽著她拐進巷子深處一家小餐館。
玻璃門開合的瞬間,冷氣混著醋溜土豆絲的香氣撲面而來。辛橘被突如其來的涼意激得打了個顫,手腕還被向北攥在掌心里,能清晰感受到他虎口處粗糙的繭。
“兩份涼面,多放黃瓜絲。”向北熟門熟路地摸到最里間的卡座,塑料椅腿在地面刮出短促的聲響。他扯過紙巾擦拭桌面。
老板娘端來冰鎮酸梅湯,玻璃杯外壁立刻凝滿水珠。向北把杯子往辛橘面前一推,冰塊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敷臉上。”
見她愣怔,“...防曬。”
餐館老舊的空調嗡嗡作響,辛橘捧著冰涼的杯子貼住臉頰。水珠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滑落。
老板娘端著兩碗涼面從后廚轉出來,圍裙上沾著幾點辣椒油。她瞇眼打量辛橘,“向北,這是哪的姑娘啊?”
向北不緊不慢的說道“親戚”
老板娘一邊擦著桌子一邊說“我在這條街賣了二十年涼面,還沒見過這么水靈的北方丫頭呢。”
老板娘突然伸手捏了捏辛橘的臉蛋,“這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說是杭州西湖里泡大的我都信!”她手指上戴著個頂針,冰得辛橘往后一縮,發梢掃過向北正在加辣椒油的手背。
向北伸手扶了扶辛橘的胳膊,“南方來的小姑娘,別嚇她。”
老板娘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可以吃辣嗎?”向北坐在辛橘旁邊,他們離得很近。
“可以”辛橘點點頭
向北把拌好的涼面推到辛橘面前。
辛橘低頭,看見面條上均勻裹著麻醬和醋,還帶著點綴的辣椒油,香菜被仔細挑出來堆在碗邊,最上面擺著幾片薄如蟬翼的牛肉。
昨晚外婆做的排骨里放了香菜,她一點都聞不了香菜的味道,所以就沒吃排骨,他竟然注意到了。
她夾起一筷子面,熱氣模糊了視線,卻清晰聽見身旁少年“咔嗒”一聲咬碎嘴里含著的冰塊。
辛橘被辣氣嗆得輕輕咳嗽了一聲。她原以為北方的辣椒和江南的一樣,不過是點綴的香,哪知才第一口,舌尖就像被火燎了似的,辣意“轟”地竄上腦門,激得她眼眶瞬間就紅了。
“唔……”她慌忙捂住嘴,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連耳垂都辣得通紅。那辣意霸道得很,像是北方曠野刮來的風,橫沖直撞,半點不似江南辣椒的綿柔。
向北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汽水,上面插著吸管,他直接把汽水遞到辛橘唇邊,瓶身傾斜的弧度剛好讓吸管頂端停在她下唇。
辛橘下意識就著他的手含住吸管。第一口太急,氣泡“滋”地在舌尖炸開,激得她瞇起眼睛。向北忽然低笑出聲,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瓶身上凝結的水霧,向北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慢點兒”他故意把瓶子往后撤了撤,看她著急地前傾身子,發絲掃過自己曬紅的小臂,“又沒人跟你搶。”
老板娘在柜臺后頭“咔嗒咔嗒”地剪著辣椒把,目光卻頻頻往這邊瞟。陽光透過塑料門簾的縫隙,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投下晃動的光斑。辛橘喝到最后一口時,吸管突然發出空響,向北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穩穩地托著瓶子,連角度都沒變過。
“還辣么?”他晃了晃空瓶,瓶底剩下的橘色糖漿緩緩流動。
小姑娘搖搖頭,唇邊還沾著一點汽水的甜漬,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向北鬼使神差地伸手,卻在即將碰到的瞬間轉了個彎,抓起桌上的紙巾胡亂按在她嘴角。
“笨。”他扭頭看向窗外,耳根紅得像是被汽水里的日落染透了。街對面那棵歪脖子槐樹上,蟬鳴突然震耳欲聾。
“你以為這的辣椒跟你鬧著玩呢。”語氣兇巴巴的,動作卻輕,還順手把冰鎮的酸梅湯往她面前推了推,“含著,別咽。”
辛橘含著冰涼的酸梅湯,舌尖的辣意稍緩。她抬眼看向北,發現他正吃著他的那碗辣面,紅油裹著面條,他吃得面不改色,只有額角滲出細汗,在陽光下閃著光。
老板娘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笑瞇瞇地放下一碟雪白的酸奶:“自家釀的,解辣最好。”碟邊還擺著勺蜂蜜,金燦燦的,像是凝固的陽光。辛橘小口抿著,忽然聽見向北悶悶的聲音:
“下次帶你吃別的。”
窗外,夏日的蟬鳴震耳欲聾。辛橘低頭攪著酸奶,蜂蜜漸漸化開,甜味一絲絲漫上來。
老板娘笑瞇瞇的盯著他們倆,這條街街訪鄰居都認識,第二天街上就傳遍了向北帶了個南方姑娘,金屋藏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