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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鍋涮肉與兩種聲音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

剛過五點,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就已經沉了下來,細小的雪沫子夾雜在寒風里,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路燈提前亮了起來,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暈開一圈圈昏黃的光。

涮肉館的包廂里,卻溫暖如春。

老式的銅鍋里,炭火燒得正旺,清亮的湯底翻滾著,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將幾人的臉都映得紅撲撲的。

吳京將最后一盤手切羊肉利落地滑進鍋里,肉片遇熱,瞬間蜷曲變色,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來,陳導,甭管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先吃肉。”吳京用公筷夾起一大筷子燙熟的羊肉,放進陳墨碗里那堆得冒尖的麻醬蘸料上,“天塌下來,也得等填飽了肚子再說。”

他的嗓門洪亮,十分豪爽,似乎想用這種方式,驅散包廂里那絲若有若無的沉悶。

陳墨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來。

羊肉很嫩,麻醬很香,但他吃在嘴里,卻感覺有些食不知味。

他心里裝著事,那感覺就像喝了一杯溫吞水,不冷不熱,不上不下地懸著。

坐在對面的王海,則完全是另一種狀態。

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蔫了下去,連平時最愛的炸燒餅都只啃了兩口就放在了一邊。

時間又過去一周。

《流浪地球》依舊沒有什么

他的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面是一個知名的電影論壇,一個標題被標紅加粗的帖子格外刺眼!

《理性討論,<流浪地球>是否會成為華語科幻的一場災難?》。

帖子下面的留言,已經蓋了上千樓。

“樓主不是在黑,純路人。但說實話,很不看好。特效這東西,不是光靠熱情和錢就能堆出來的,那是工業體系,是技術壁壘。我們跟好萊塢的差距,是肉眼可見的。”

“同意樓上。吳京我佩服,陳墨我也欣賞。但他倆湊在一起搞科幻……怎么看都有種‘土法煉鋼’的感覺。我怕最后出來的東西,會很尷尬。”

“那個什么派拉蒙總裁的話雖然難聽,但糙理不糙啊。咱們先老老實實把劇情片拍好不行嗎?非得一步登天去碰瓷人家最強的領域?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蛋。”

當然,也有支持的聲音。

“樓上幾位也太悲觀了吧?還沒上映呢,就一口一個災難?忘了《藥神》上映前,是怎么被全網唱衰的了?”

“就是!我相信陳墨的審美,也相信京哥的眼光!他們倆合作,絕對有化學反應!五一檔我必三刷支持!”

“別的不說,就沖帶著地球去流浪這個設定,我就覺得比那些動不動就炸地球、開飛船逃跑的好萊塢科幻,格局大多了!這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浪漫!”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帖子里激烈地交鋒,誰也說服不了誰。

而這種爭議,也正是王海愁眉不展的根源。

“京哥,墨子,”王海放下手機,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二鍋頭,辛辣的液體讓他咳了兩聲,臉也更紅了,“我是真有點……沒底了。”

他指了指手機:“網上現在,吵翻天了。支持的,罵的,一半一半。我擔心的不是那些黑子,我擔心的是……那些真心支持我們的人。”

“他們把期望值拉得太高了。又是里程碑,又是打臉好萊塢的。咱們這……萬一,最后出來的效果,沒那么好,那不是把這些最支持我們的人,傷得最深嗎?到時候,這口碑反噬,可比黑子罵我們,要命多了。”

這番話,說得很實在。

這也是李薇和公司宣傳部門,最近最頭疼的問題——捧殺!

過高的期待,就像一把雙刃劍。

它能為你帶來巨大的關注度,也能在你稍有不慎時,將你刺得遍體鱗傷。

吳京聽完,放下了筷子。

他沒有去看王海,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從頭到尾,都顯得異常沉默的陳墨。

“陳導,”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我今天來,不光是為了吃這頓涮肉。我是來,問你一個問題的。”

陳墨抬起頭,迎上了他那雙銳利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你,怕嗎?”

吳京一字一頓地問道。

包廂里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王海也停止了抱怨,緊張地看著陳墨,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直指核心。

面對好萊塢工業巨獸的正面碾壓,面對國內市場前所未有的質疑與期待,面對一個自己從未涉足過的、充滿了未知與風險的領域。

你,陳墨,心里到底,有沒有一絲的恐懼?

陳墨沒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為吳京,也為自己,都倒上了一滿杯白酒。

銅鍋里的炭火,映在他的瞳孔里,跳動著兩簇明亮的、炙熱的火焰。

“京哥,”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跟你說個,我小時候的事吧。”

“我小時候,在鄉下長大。那時候,村里還沒通電,一到晚上,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特別怕黑,每天晚上,都得我媽點著煤油燈,陪我睡著了,才敢走。”

“有一年夏天,半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的。我從夢里被驚醒,發現屋里一片漆黑,我媽不在我身邊。我當時就嚇壞了,扯著嗓子就哭。我感覺,整個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被無邊的黑暗和恐懼,給吞噬了。”

他講得很慢,很平靜,仿佛在敘述著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但王海和吳京,卻都聽得入了神。

他們能想象到,一個孩子,在那樣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所經歷的,那種最原始的孤獨與恐懼。

“我一邊哭,一邊喊我媽。就在我哭得快要沒力氣的時候,我突然看到,遠處,院子門口,亮起了一點,很小很小的黃色的光。”

“那光,在風雨里,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都會滅掉。但是,它沒有。它就那樣,一點一點地,朝著我的窗戶,靠近。”

“是我媽。她去了鄰居家借東西,被暴雨困住了。她怕我一個人害怕,就頂著風雨,打著一把破傘,點著一盞快要沒油的煤油燈,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趕。”

“我當時,就趴在窗戶上,看著那點光,越來越近,越來越亮。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害怕就都沒了。”

“我就知道,只要那點光還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怕。”

陳墨講完了他的故事。

他端起酒杯,看向吳京,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與堅定。

“京哥,你問我,怕不怕?”

“說實話,我怕。”

“我怕辜負了那些,像當年在窗戶前看著那點光的我一樣,對《流浪地球》抱有希望的觀眾。”

“我知道我們的技術,真的有硬傷,會讓那些最支持我們的人失望。”

“而且這部電影,可能會耗盡我們所有人的心血,最后卻真的變成了一場不自量力的笑話。”

他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剖白了自己內心的軟弱與恐懼。

王海聽著,眼眶,都有些紅了。

他從未想過,在他心中,那個無所不能的陳墨,心里也承受著如此巨大的壓力。

“但是,”陳墨話鋒一轉,整個人的氣場,瞬間,變得不同了,“我更知道,我們現在,在做的是什么。”

“我們,就是在那個風雨交加的黑夜里,為華夏科幻,點起那盞,雖然微弱,卻承載著所有希望的,煤油燈的人。”

“這盞燈,可能會被風吹滅,可能會被雨澆熄。甚至,可能會因為,我們自己走得不穩,而摔在泥里。”

“但,只要我們,還沒有倒下。我們就必須,把這盞燈點亮。然后,拼了命地護著它往前走。”

“因為,只有我們把它點亮了,那些,同樣在黑暗里,感到害怕和迷茫的人,才能看到光。才能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人。”

“我們要做華夏科幻電影的開門人!”

“這就是我們必須去做的意義。”

他舉起酒杯,對著吳京,鄭重地說道:

“所以,京哥。怕是真的。但做也是真的。”

“這一杯敬那盞,在風雨里永不熄滅的燈。”

說完,他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吳京看著他,沉默了許久。

然后,他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放下酒杯,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嘴,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說得好!”

他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陳墨的肩膀。

“陳導!我吳京,這輩子,拍了半輩子的英雄。”

“我知道什么是英雄,那不就是,心里怕得要死,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但還是,硬著頭皮,往前沖嗎?!”

“不就是,特效不如人,經驗不如人嗎?!”

“去跟他們拼!至于結果怎么樣,以后再說!”

“算我一個!”王海也猛地站了起來,他抓起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激動得滿臉通紅,“大不了,從頭再來!老子這條命,就陪你們瘋到底了……”

新西蘭,惠靈頓。

一家名叫“星塵視效”的小公司里。

它的創始人,一個名叫“皮特·杰克南”的大胡子白人,正對著電腦屏幕上,陳墨發來的,那段三分鐘的VR演示片,和一份長達數百頁的、詳細到每一個物理參數的世界觀設定集,喃喃自語:

“瘋子……這家伙是個他媽的瘋狂的天才……”

他的身后,是同樣被深深震撼的整個團隊。

他們的眼中沒有對甲方的敷衍。

只有一種藝術家,遇到了真正偉大的作品時,才會有的狂熱與興奮。

“告訴陳先生,”皮特站起身,對著他的助理,下達了指令,“這份課堂作業,我們星塵,接了!”

“而且,我們要讓,全世界都看看,當東方的想象力,遇上我們西方的技術時,到底,能創造出,一個多么偉大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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