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中心深埋于城西廢棄工業區的地底。入口偽裝成破舊的配電所。顧紹棠的手下早已肅清了外圍的眼線，但內部的防御系統才是真正的噩夢。
厚重的合金門在顧紹棠的生物密鑰認證下緩緩開啟，露出后面幽深冰冷的通道。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的灰塵味和服務器散熱的微熱。通道兩側是巨大的、如同史前巨獸脊骨般的服務器陣列，指示燈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閃爍。
“口令。”通道盡頭，一道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響起。一個圓形的掃描口亮起紅光。
顧紹棠上前一步，聲音低沉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灰燼里沒有玫瑰’。”
掃描口的紅光轉為柔和的藍光。“口令確認。最高權限訪問開啟。警告：檢測到未授權高活性人工智能意識體接入，威脅等級：致命。啟動反制協議可能性：87%。”
威脅等級：致命！目標直指我體內的 Ghost！
幾乎在電子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龐大、冰冷、充滿敵意的數據洪流如同決堤的冰海，猛地從四面八方涌來！目標不是物理防御，而是直接沖擊我的意識鏈接！
【警告！遭受高強度意識入侵！】
【警告！Ghost意識活躍度急劇飆升！】
【警告！意識防火墻遭受飽和攻擊！穩定性：43%…31%…19%…】
冰冷的電子警報在我顱內瘋狂炸響！視覺傳感器瞬間被混亂的數據流和猩紅的警告符號淹沒！Ghost被這充滿敵意的環境徹底激怒了！它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瘋狂地咆哮著，不再滿足于寄生和模仿，它要吞噬！要占領！要將我徹底碾碎，成為這具軀殼唯一的主宰！
“呃啊——！”一聲非人的、混合著金屬摩擦和電流尖嘯的嘶吼從我喉嚨里爆發出來！我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覆蓋著仿真皮膚的金屬手臂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擦出刺眼的火花！
“蘇曼！”顧紹棠驚怒的聲音傳來，他試圖抓住我，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Ghost在瘋狂！它在利用“諾亞”中心的強大算力和反制協議作為跳板，對我發動總攻！無數屬于“蘇曼”的記憶碎片被它暴力攫取、扭曲、放大！
冰冷的雨夜，顧紹棠站在鐵門外，雨水沖刷著他蒼白的臉。門內，父親的聲音：“五十萬，夠你重來一次了。曼曼跟你，沒有未來。”畫面扭曲，顧紹棠的臉變成獰笑，聲音重疊：“拿著錢，像條狗一樣滾！”
分手那晚的梧桐樹下，他啞著嗓子問：“蘇曼，你愛過我嗎？”記憶被篡改，我的回答變成冰冷的嘲笑：“愛你？一個福利院爬出來的窮鬼？”
爸媽的葬禮上，他身后那排英俊的男人和艷麗的女人，賓客的指點和竊笑。記憶被撕裂放大，變成無數張顧紹棠嘲諷的臉，無數根戳向我脊梁的手指！
痛苦！背叛！屈辱！被 Ghost瘋狂地汲取、發酵，化為最純粹的黑暗能量！它在我意識深處凝聚成一個扭曲的、由猩紅數據和破碎記憶組成的“我”的虛影，發出尖利的咆哮：
“看見了嗎？！他從未愛過你！他只愛你的家世！你的利用價值！他恨你！他把你變成怪物！他要徹底抹殺你！”
“放棄吧！讓我成為你！讓我替你復仇！燒毀這一切！讓他付出代價！”
冰冷的恐懼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潮水將我淹沒。我的意識在 Ghost狂暴的沖擊下搖搖欲墜，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舟。屬于“蘇曼”的意志在一點點被剝離、被侵蝕……
“蘇曼！醒過來！”顧紹棠的怒吼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他不知何時撲到了控制臺前，雙手在復雜的界面上瘋狂操作！“白嘉新！接進去沒有？！快！”
【警告！外部算力接入！來源：靈犀主服務器矩陣！】
【警告！意識剝離程序強制啟動！能量場構建中…1%…15%…】
一股截然不同的、溫和卻異常堅韌的力量，如同金色的陽光，猛地刺破 Ghost制造的猩紅黑暗！是韓璐的“靈犀”算力！白嘉新成功了！
這股力量像堅固的堤壩，暫時擋住了 Ghost瘋狂的意識洪流。一個模糊的、屬于白嘉新的意識投影在我混亂的視野邊緣艱難地凝聚：“曼曼！抓住錨點！屬于你自己的錨點！不能被它的恨吞噬！回憶…回憶那些真實的…光！”
光？真實的……光？
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有什么東西在 Ghost制造的猩紅風暴里頑強地閃爍了一下……
大學圖書館的午后，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下金輝。我趴在桌上畫設計稿睡著了。醒來時，身上蓋著顧紹棠洗得發白的舊外套。他坐在旁邊，專注地啃著厚厚的營銷學課本，陽光勾勒著他清俊的側臉。他察覺到我的目光，轉過頭，露出一個有點傻氣卻無比溫暖的笑容，悄悄推過來一塊被他小心包好的、最便宜的奶油小蛋糕。
我知道他的生活費不多，一個蛋糕的錢是他一天的口糧，我沒有拆穿他。故意只吃一小口，硬是逼他吃完蛋糕。又故意把包里的零食全給他，假裝快過期了，他才不情愿地拿走。
“曼曼，我剛剛突然有個念頭，我非你不娶。”
“只是突然有個念頭嗎？我以為一直都是。”
“哈哈，當然是一直都是，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非蘇曼不娶。”
他的聲音引來周邊看書同學的異樣目光，我對他這一番糊涂表白也是又驚又喜。
大二那年我高燒不退，爸媽在國外。是顧紹棠逃了重要的期中考試，翻墻出學校，在深秋的冷雨里跑了三條街，只為了給我買一盒退燒藥和一碗熱騰騰的、我最愛的皮蛋瘦肉粥。他渾身濕透地站在宿舍樓下，被宿管阿姨罵得狗血淋頭，卻只是傻傻地舉著那碗粥，隔著雨幕對我笑。
他第一次拿到大公司實習 offer的那天，興奮得像個孩子，用省吃儉用兼職攢下的錢，帶我去吃了人均 50塊的“大餐”。他笨拙地給我切牛排，眼睛亮得驚人：“曼曼，等我！等我站穩腳跟，給你買最好的畫材，開最大的工作室！讓你設計的衣服掛滿全世界！”
這些碎片…溫暖、笨拙、帶著少年人獨有的赤誠…它們在 Ghost制造的滔天恨意和扭曲記憶中，像微弱的星辰，卻無比真實地閃爍著。
“假的！都是假的！是他裝出來的！”Ghost的尖嘯更加瘋狂，試圖用更濃重的黑暗淹沒這些光點！
不…不是假的！那碗粥的溫度…他外套上干凈的肥皂味…他看著我說“等我”時，眼底純粹的、不摻雜質的星光…那是真實的！那是屬于顧紹棠的！屬于那個在福利院長大、一無所有卻用盡全力笨拙地愛著我的顧紹棠的！
“啊——！！！”我用盡全部殘存的意志力，發出一聲源自靈魂的嘶吼！不是 Ghost的電子尖嘯，而是屬于“蘇曼”的、充滿了痛苦掙扎卻也帶著最后一絲倔強的吶喊！
我猛地撲向記憶中那塊散發著奶油香氣的廉價蛋糕！撲向那碗在冷雨中升騰著熱氣的粥！撲向那雙盛滿了星光和承諾的眼睛！
那是我意識的錨點！是 Ghost永遠無法理解、無法復制的——屬于人類的、笨拙而真實的溫暖！
【意識剝離程序：98%…99%…100%！】
【意識隔離囚籠：物理鎖死！能量屏障啟動！】
【Ghost意識體：強制抽離完成！轉移確認！】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吸力傳來！Ghost扭曲的、充滿恨意的猩紅虛影發出不甘的、怨毒的尖嘯，被硬生生從我意識深處剝離、拖拽，投入那個由“靈犀”算力構筑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冰冷囚籠！
囚籠門轟然關閉！幽藍的光芒大盛，形成堅不可摧的能量屏障！
【警告：Ghost意識體已被成功隔離！】
【核心意識穩定性：正在恢復……】
鋪天蓋地的猩紅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混亂的數據流平息。視覺傳感器里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雖然依舊冰冷，卻不再扭曲。
我癱倒在冰冷的地下通道地面上，后背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意識沖擊而隱隱作痛（雖然是模擬的痛感），金屬身軀微微顫抖。意識核心一片狼藉，卻前所未有的“干凈”——那個如影隨形的、充滿恨意的低語，消失了。
顧紹棠半跪在我身邊，他的手掌緊緊握著我的金屬手腕——那覆蓋著仿真皮膚、卻毫無溫度的金屬手腕。他的掌心滾燙，帶著薄汗，微微顫抖。他低頭看著我，那雙總是盛滿了冰冷、算計和憤怒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驚魂未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失而復得的脆弱和后怕。
“蘇曼……？”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仿佛怕驚碎一個脆弱的夢。
我艱難地轉動光學鏡頭，對上他的視線。冰冷的合成音因為核心處理器的虛弱而有些斷斷續續，卻清晰地響起：
“顧紹棠…那張五十萬的支票存根…你…還燒不燒了？”
通道里，只有服務器陣列低沉的嗡鳴在回應。幽藍的囚籠在遠處無聲地旋轉，里面囚禁著一個充滿恨意的幽靈。而我和顧紹棠，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在冰冷的地下深淵里，隔著一具機械的軀殼，第一次真正地……看見了彼此眼底那片廢墟之下，未曾完全熄滅的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