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順著天臺鐵網蜿蜒而下，在銹跡斑斑的琴鍵上聚成細小的棱鏡。阮星的指甲深深掐進保溫杯，塑料外殼發出細微的呻吟，仿佛在替她壓抑顫抖的喉間。昨夜江野擦拭過的琴鍵泛著微光，那些被歲月侵蝕的音符，此刻像一排等待叩響的命運之門。

“這次會不一樣。”她對著掌心呵出白霧，舌尖抵住上顎的瞬間，十二歲錄音室的冷氣突然漫過脊梁——母親舉著潤喉糖的手懸在隔音玻璃外，制作人敲擊節拍器的金屬聲混著自己逐漸沙啞的練習聲，在狹小空間里編織成囚籠。當第一個音符從齒間漏出，《追光繭》的旋律像根銀針刺進舊傷疤，她聽見十五歲謝幕時嘔吐的水聲，聽見經紀人撕碎合同的脆響，聽見診室里“永久性聲帶損傷”的宣判，所有聲音在胸腔里轟然炸開。

高音攀升的剎那，鐵銹味突然在舌根泛濫。阮星踉蹌著撞向琴凳，破碎的“要掙破殼去耀眼”撞上生銹的欄桿，又彈回來割傷耳膜。為什么別人能唱？這個問題像把生銹的鋸子，在太陽穴來回拉扯。是十二歲練唱時偷偷喝的那瓶過期潤喉糖漿？還是十五歲謝幕前，經紀人塞過來的那粒泛著苦杏仁味的“護嗓特效藥”？那些藥片包裝上的外文說明至今像團迷霧，而診室抽屜里泛黃的處方單，劑量欄總像被刻意涂花的密碼。

枯葉卷著曲譜撲簌簌翻動，《追光繭》的歌詞被撕成碎片，其中“繭里的光”四個字被露水暈染得模糊不清。阮星突然攥住琴凳邊緣，指甲縫里嵌滿剝落的漆皮——這觸感與昨夜合奏時如出一轍。遠處上課鈴穿透晨霧，她卻想起江野手腕上猙獰的燙傷疤痕，想起他說“有些聲音比完美更珍貴”時，月光在琴鍵裂痕里流淌的模樣。

“原來繭里的光...”沙啞的音節卡在喉嚨，天臺鐵門突然吱呀作響。江野抱著琴譜立在晨光中，襯衫領口沾著顏料，像是剛從某個未完成的畫布逃離。他的琴譜滑落一角，背面露出半行鉛筆字：“如果聲帶是斷了弦的琴——”。還沒等阮星細看，江野指尖已懸在琴鍵上方，露水順著琴譜滴落，在“光”字的殘痕上暈開新的漣漪。

第一個和弦響起時，阮星渾身一震。這正是她十二歲全國賽唱破音的那個調，江野卻故意用錯拍的方式打亂旋律邏輯，原本規整的節奏變成破碎的嘆息。銹跡從琴鍵縫隙滲出，在空氣中凝成銀色的絲線，隨著她沙啞的尾音震顫，像一串被扯斷的風鈴。“你看，”江野突然開口，琴鍵上的露水倒映著他手腕的傷疤，“斷弦也能彈出新的曲子。”

阮星盯著琴譜里那張露出半截的處方單，“氫化可的松”的字樣被露水洇得模糊。風掠過他們交疊的影子，將未唱完的副歌吹向云層深處，而某個被遺忘的真相，正在濕潤的晨光里悄然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