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雨滴在空調外機上敲出密鼓，小繭捏著存儲卡的手指沁出冷汗。阿哲的呼吸聲在枕邊起伏，像臺老舊的放映機，每一聲都卡著記憶的齒孔。她摸到床頭柜抽屜里的舊平板電腦——那是他禁止她觸碰的，說“屏幕藍光會干擾記憶重構“。

開機畫面閃過的瞬間，小繭看見自己失憶前的鎖屏照片：海邊鐘樓前，她戴著貝殼項鏈比出剪刀手，阿哲的 DV鏡頭映在她瞳孔里，像枚黑色的胎記。這個畫面從未出現在拍立得相冊里，因為相冊第三頁寫著：「她討厭剪刀手，認為那是對時光的諂媚」。

存儲卡里只有一個視頻文件，創建時間正是車票上的 2023.08.21。點擊播放的剎那，小繭的耳鳴突然尖銳起來——那是她每次接近真相時的生理反應，像大腦在抗拒被篡改的代碼。

畫面從劇烈的晃動開始，阿哲的聲音帶著少見的顫抖：“繭，你聽我說，醫生說新的療法需要...“

“夠了。“鏡頭里的她轉身，脖子上的貝殼項鏈在陽光下碎成光斑，“你拍了 37天，每天都在重復同樣的話。“她的右手握著診療單，紙張邊緣印著“短期記憶重構實驗風險告知書“，“我不要當你紀錄片里的角色，我要記得真實的自己。“

阿哲的鏡頭往下搖，拍到沙灘上散落的貝殼碎片，每片都刻著極小的字：「まゆ」「迷う」「過去」。海浪沖上沙灘，將診療單打濕，小繭看見關鍵條款在鹽粒中顯形：「實驗對象若產生自我篡改傾向，將啟動記憶清零程序」。

視頻里的她突然抬頭，直視鏡頭：“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嗎？不是忘記，是發現連‘忘記’都被你導演好了。“她扯下貝殼項鏈，扔進海里，銀繭吊墜在半空劃出的弧線，與小繭此刻脖子上的銀飾完全重合。

畫面突然黑屏，接著是電流雜音。小繭顫抖著拖動進度條，在末尾看見模糊的字幕：「第 1次記憶清零前 23分鐘，繭說她夢見自己變成忒修斯之船，所有木板都被換成了你的劇本」。

“你在看什么？“

阿哲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像冰錐刺進脊椎。小繭轉身，看見他赤腳站在陰影里，浴袍領口大開，后頸的創可貼不知何時被撕掉，露出三道平行的抓痕——和視頻里她扔項鏈時，手上的指甲印完全吻合。

平板電腦從手中滑落，視頻仍在播放：「實驗編號 07：對象出現自主記憶閃回，開始臨摹鐘樓素描，與初始人格中的‘古籍修復師’特質吻合」。阿哲的影子在屏幕藍光中扭曲，像被撕碎后重新粘貼的皮影。

“不是這樣的...“他突然蹲下，撿起存儲卡時指尖在發抖，“第一次實驗失敗后，醫生說必須用漸進式敘事才能保住你的情感記憶，我只是...“

“只是把我改寫成你喜歡的角色？“小繭摸到床頭的拍立得相冊，里面第 37頁的空缺處，不知何時被塞進張新照片——她站在鐘樓頂端，手里舉著半張診療單，背后是即將漫過堤岸的海浪，“你知道最殘忍的是什么嗎？你讓我保留愛你的本能，卻奪走了愛自己的權利。“

阿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DV不知何時握在他手里，鏡頭正對著她發紅的眼眶：“但你現在記得的‘自己’，不過是大腦分泌的酶制造的幻覺！“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像臺卡帶的錄音機，“沒有我的劇本，你連早餐該吃溏心蛋還是全熟蛋都不知道！“

小繭盯著鏡頭里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發現項鏈吊墜內側的「まゆ」被磨得發亮——那是她這 37天里，每次困惑時都會摩挲的地方。原來從第一天起，他就給了她破解密碼的鑰匙，像造物主留下的反叛漏洞。

窗外的雷突然炸響，照亮了阿哲藏在身后的診療單。小繭看清了最下方的簽名：「患者家屬：陳哲，與實驗對象關系：戀人（記憶重構后設定）」。原來連“戀人“這個身份，都是實驗賦予的劇本。

“阿哲，“她輕輕抽出被他攥紅的手腕，指向平板電腦上定格的畫面——海邊鐘樓的墻上，有人用貝殼碎片刻著極小的字：「第 42次嘗試，我記住了自己叫繭，喜歡修復破損的東西，包括記憶」，“你看，有些東西是你的劇本改不掉的，比如我修復真相的本能。“

雨聲突然靜了。阿哲的 DV鏡頭慢慢垂下，拍到小繭腳邊散落的貝殼碎片——正是她剛才從毛衣口袋里掉出的、在圖書館撿到的那片。碎片邊緣的弧度，與視頻里她扔進海里的項鏈吊墜完全吻合。

“你...你什么時候...“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裂痕，像被剪斷又胡亂拼接的膠片。

小繭撿起碎片，鋒利的邊緣劃破指尖，血珠滴在地板上，形成比任何拍立得都真實的印記：“從你讓我保留‘修復師’的技能記憶開始。“她望著他驚恐的眼睛，突然明白，真正的忒修斯之船從來不是被替換的木板，而是始終知道自己在漂流的那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