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爐火純青:灌鋼法與神臂弩的雛形
- 長安策:歷史系研究生的盛唐攻略
- 燚昊
- 3175字
- 2025-06-30 22:40:04
長安城郊,南山別苑深處。
這里遠非外人想象中岐王尋歡作樂的溫柔鄉(xiāng)。繞過幾重精心布置的假山園林,穿過一道由心腹護衛(wèi)嚴密把守、偽裝成山壁的厚重鐵門,一股截然不同的、灼熱而充滿力量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空氣在劇烈地扭曲,混雜著炭火燃燒的焦味、金屬熔煉的腥氣、汗水蒸騰的咸味,還有鐵錘敲擊時那令人心膽俱顫的巨響——哐!哐!哐!——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沉重心跳。這里,是百工院最核心、也最隱秘的所在——冶鐵工坊與兵器研發(fā)場。
李珍站在工坊入口的陰影處,沒有穿親王常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動的深色勁裝,臉上蒙著浸濕的麻布以隔絕煙塵。他瞇著眼,適應著那刺目的紅光和蒸騰的熱浪。眼前,是幾座正在全力運轉的小型化高爐,爐口噴吐著橘黃色的火焰,映照著光著膀子、汗流浹背的工匠們古銅色的皮膚。
核心人物鐵匠魯大,正站在最大的一座高爐前。他身形魁梧如鐵塔,虬結的肌肉上布滿火星燙出的疤痕,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爐內翻騰的鐵水。他不再是那個在長安鐵匠鋪里被東家克扣工錢的落魄匠人,而是岐王麾下掌管著超越時代秘密的“匠作大監(jiān)”。
“王爺!”魯大瞥見李珍,聲如洪鐘,在嘈雜的工坊里依舊清晰。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炭灰,快步走來,眼中閃爍著興奮與焦灼交織的光芒。“成了!您看!”
他指向旁邊一個冷卻池。池水翻滾著白汽,里面浸泡著幾塊剛剛取出的、形態(tài)奇特的鐵塊。它們并非尋常鐵錠的灰黑粗糙,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帶有細密流水紋路的青灰色光澤,表面光滑致密。
“這就是……灌鋼?”李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蹲下身,不顧灼熱的水汽,用鐵鉗夾起一塊仔細端詳。入手沉重,質地堅韌遠超普通熟鐵,更非脆硬的生鐵可比。他抽出腰間一把精鋼匕首,用力在鐵塊邊緣劃下——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匕首本身卻微微卷刃!
“正是!”魯大的聲音充滿了自豪,“按您給的方子,反復試了百十次!選上好的生鐵料做‘肉’,用精煉的熟鐵條做‘骨’,一層層疊起來,裹上泥漿入爐!最難的是火候,差了分毫,不是生鐵化了熟鐵不動,就是熟鐵熔了生鐵還是塊疙瘩!還有鼓風,以前那破皮囊根本不夠勁,虧得張翰那小子改的‘水排’(利用水力驅動的鼓風機),風量又大又穩(wěn)!您看這紋理,這成色!比軍中最好的‘百煉鋼’也不差,可省了多少反復鍛打的功夫!”
李珍心中巨震。灌鋼法!這在他那個時代的歷史課本上只是寥寥數(shù)語,卻是中國古代冶金史上一次偉大的技術飛躍,大大提高了鋼的產量和質量,為強弓勁弩、堅甲利刃提供了基礎。如今,它竟提前百年,在自己手中重現(xiàn)雛形!
“產量如何?損耗多少?”李珍強壓下激動,追問最實際的問題。技術突破是基礎,能否量產、成本可控才是關鍵。
“比百煉鋼省時省力太多了!”魯大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只要料好,火候準,一爐下來,成鋼率能到四成!損耗主要是邊角料和廢品,也能回爐再用。就是……太耗好炭了。”他指了指旁邊堆積如山的優(yōu)質木炭。
“炭不是問題!趙福那邊會源源不斷送來,用秘庫的錢買,用‘暗線’的錢買!”李珍斬釘截鐵。他深知,這點投入與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需求相比,微不足道。“魯大,記你和你手下工匠首功!重賞!但,保密!此乃岐王府立身存亡之本,泄密者,誅九族!”最后一句,他聲音轉冷,目光如電掃過工坊內忙碌的眾人,無形的威壓讓喧鬧的工坊都為之一靜。
“喏!王爺放心!這里的人,身家性命都捏在王府手里,嘴比鐵還硬!”魯大拍著胸脯保證,隨即又壓低聲音,“王爺,您來看這個!”
他引著李珍走向工坊另一側相對安靜的區(qū)域。這里更像是一個大型的木工和機械作坊,空氣里彌漫著松木和桐油的味道。幾張巨大的工作臺上,散落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木件、彎曲的牛角片、堅韌的牛筋和蠶絲擰成的弓弦。
工作臺中心,赫然擺放著兩件半成品的弩身。它們的造型明顯區(qū)別于唐軍制式的臂張弩或蹶張弩,弩臂更長、更厚實,結構也復雜得多,尤其是弩機部分,多了幾個精巧的金屬構件。
“這是……”李珍的心跳再次加速。
“按您給的‘神臂’草圖,還有那些‘杠桿’、‘偏心輪’的說法,我們試制的!”說話的是站在一旁、臉色有些蒼白的張翰。這位被李珍從寒門中挖掘出來的算學天才,此刻臉上也帶著熬夜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他負責將李珍那些超越時代的概念進行數(shù)學推演和結構設計。“難點主要在弩機。尋常弩機開弓費力,射程和威力受制于人力。您說的‘偏心輪組’和‘棘齒盤’,我們反復琢磨,用精鋼(就是剛出的灌鋼料!)打造小件,總算做出了雛形。”
張翰拿起一個半成品弩機,小心翼翼地演示:“王爺您看,掛弦時,利用這個偏心輪,可以用較小的力量,將弓弦拉過‘死點’。拉滿后,棘齒盤自動鎖死,防止滑脫。扣動懸刀(扳機)時,棘齒釋放,弓弦回彈,力道比直接用手臂拉大了何止數(shù)倍!魯師傅說,同樣的三石硬弓,裝上這機括,一個普通壯漢也能輕松上弦!”
李珍接過那沉甸甸的弩機部件,冰冷的觸感下是即將噴薄而出的力量。神臂弩!宋代克制騎兵的大殺器!雖然眼前只是雛形,結構略顯粗糙,部件結合處還需打磨,但核心原理已經(jīng)實現(xiàn)!
“試射過嗎?”李珍的聲音有些干澀。
“試過!”回答的是護衛(wèi)隊長陳武。這位從邊軍退下來的悍卒,此刻看著那弩的眼神充滿了狂熱。“用現(xiàn)成的兩石半硬弓裝了這新弩機,八十步外,一寸厚的松木板,透!箭頭入木三寸有余!若是換上三石弓,再用上灌鋼打制的三棱破甲錐……末將不敢想!”陳武的呼吸都粗重起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武器在戰(zhàn)場上的價值——那將是步卒對抗精銳騎兵,尤其是安祿山麾下那些具裝鐵騎的利器!
“好!好!好!”李珍連說三個好字,胸中激蕩。灌鋼法解決了材料問題,神臂弩(雛形)解決了武器效能問題。這兩項突破,意義絲毫不亞于在江南蜀中埋下的退路!這是未來岐王軍能在亂世中立足、甚至力挽狂瀾的武力根基!
“魯大,張翰,陳武!”李珍目光灼灼,“灌鋼法,立刻擴大規(guī)模,秘密建造更多的小高爐,囤積優(yōu)質鋼料!神臂弩,繼續(xù)完善!弩機結構要更精巧、更可靠,用最好的灌鋼料!弩臂選材、弓弦制作,都要摸索最佳方案!我要的不是一兩件奇物,而是能裝備至少……五百精銳的制式殺器!時間緊迫,不惜代價!”
“喏!”三人齊聲應命,眼中燃燒著同樣的火焰。
就在這時,工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負責外圍警戒的護衛(wèi)快步進來,在陳武耳邊低語幾句。陳武臉色微變,快步走到李珍身邊,低聲道:“王爺,別苑外來了幾個生面孔,像是宮里的人,為首的自稱是楊相爺(楊國忠)府上的管事,說是奉貴妃娘娘之命,來尋訪南山奇石異草裝點新園子,硬要進來‘看看景致’。”
李珍眼神驟然一冷。楊國忠!這條嗅覺靈敏的鬣狗,果然把鼻子伸過來了!南山別苑雖然以“享樂”為名,但終究有些動靜瞞不過有心人。看來自己“紈绔王爺”的戲碼,還得加碼。
“來得正好!”李珍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迅速切換回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魯大,把爐火壓小,煙囪弄點黑煙出來,搞得烏煙瘴氣!張翰,把你那些畫著古怪符號的圖紙收起來,換幾卷春宮圖放桌上!陳武,讓兄弟們把練武的家伙都藏好,換上些打獵的弓箭、網(wǎng)兜,再弄幾只活兔子野雞放籠子里擺著!本王親自去會會這位楊大管事!”
他一邊吩咐,一邊迅速脫下沾了灰塵的勁裝,早有眼疾手快的阿吉遞上一件華貴但略顯俗氣的錦袍。李珍胡亂套上,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點粉末在掌心,往臉上、脖頸處隨意拍了拍,頓時顯出幾分縱欲過度的蒼白和浮粉感。
“走!帶路!別讓楊相爺?shù)娜说燃绷耍瑨吡吮就踬p景的雅興!”李珍的聲音拔高,帶著夸張的不耐煩,大步流星地朝工坊外走去,仿佛剛才那個在爐火與鋼鐵中運籌帷幄的親王從未存在過。
沉重的鐵門在身后緩緩關閉,隔絕了那灼熱的力量之源。李珍走在通往別苑“正景”的曲徑上,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他摩挲著袖中暗藏的一小塊冰冷堅硬的灌鋼樣品,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足以改變戰(zhàn)爭格局的力量。
爐火純青,神臂初成。利刃已在掌中,卻仍需藏鋒于鞘。
而鞘,便是這長安城里,人人皆以為他沉溺其中的、浮華而危險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