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勝正貼著墻根往前走。
鞋底踩過地上的碎石子,發出細微的聲響。
在這靜得能聽見蟲鳴的村里顯得格外清晰。
白家集那邊的喧囂還隱隱約約飄過來,鑼鼓聲、喝彩聲混在一起,透著股熱鬧勁兒。
可這村子里頭卻截然相反,家家戶戶都黑著燈,連狗吠聲都聽不到一聲。
下午的時候,白守疆就已經傳了話。
讓白家子弟夜里都待在自家屋里,不許出來亂逛。
外面幫忙操辦宴席的,都是從賈家那邊請來的人。
此刻也都聚在集上,村子里便只剩了這份不同尋常的安靜。
偶爾有一兩戶人家窗縫里透出點微光,卻也很快熄滅,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白勝知道,這安靜背后藏著的是緊繃的弦,每個人都在等著什么,只是沒人說破。
他的目標卻不是任何一戶亮燈的人家,而是村子最深處的祠堂。
方才在武廟中里,白起雕像給的那道法子又浮現在眼前。
那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白勝眼神沉了沉,腳步加快了些。
祠堂門口掛著兩盞褪色的紅燈籠,光線昏昏沉沉的,勉強照亮門前那兩級臺階。
燈籠在風里輕輕晃著,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就在他抬腳要上臺階時,暗處突然傳來一聲低喝:
“誰?”
白勝渾身一僵,猛地頓住腳步,借著燈籠的光往旁邊看。
祠堂左側的墻角處,一個漢子走了出來。
手里握著把刀,眼神警惕地掃過來。
“是我,洪山叔,勝娃子?!?
白勝見到是白洪山,連忙開口。
那漢子走近了些,借著燈籠光上下打量他。
眉頭皺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
“哦,是勝小子啊?!?
他放下短刀,卻還是站在臺階前,沒讓開的意思。
白勝擠出個笑:
“叔,我來祠堂取點東西。”
“取東西?”
漢子挑眉,“這時候來取啥?”
“爺爺說,讓我來取點香灰回去?!?
白勝的跟眼前的漢子對視,面帶笑容說道。
漢子愣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
“取香灰?”
“嗯,說是今天晚上要用?!?
漢子盯著他看了幾秒。
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捏了捏,又松開來,嘆了口氣。
那力道不算輕,帶著股試探的意味。
“唉,確實是勝娃子?!?
漢子收回手,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往旁邊讓了讓。
“行,既然是村長的意思,你就快去吧。
夜里不太平,等下你弄完了趕緊回屋里呆著?!?
“欸,謝謝叔。”
白勝趕緊應著,快步踏上臺階,推開了祠堂的門。
門軸吱呀一聲響,在寂靜里格外刺耳。
祠堂里彌漫著一股常年不散的煙火味,供桌上的長明燈亮著,映得一排排牌位影影綽綽。
白勝走到供桌前,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裝香灰。
那道靈光里面給他的那門法門。
是一道“轉勢”的法門。
能借他人運勢補己身,亦或者將自己不好運勢轉嫁給他人。
這法子自古就有,如今也有借陰橋,借命錢之類的邪門法子。
并且這類牽扯轉運、換命的法子,對“引子”的要求向來刁鉆。
尤其看重能勾連人氣息與命格的物件。
自己尋來爺爺那常用的洋瓷碗,以及生辰八字,都已經記下來。
但關鍵的是,要動白守疆身上那等龐大的運勢,甚至牽扯到那即將到來的“劫”。
非得有修為極高、心神極強的高人幫忙不可。
否則,自己強行施法只會被運勢反噬,連骨頭都剩不下。
白勝捏著布包的手緊了緊。
他目前能想到的,只有白家那幾位太保。
只是這等逆天改命的事,他們會答應嗎?
誰也說不準。
但白勝沒得選,他摸出藏在懷里的一張小紙條。
上面寫著白守疆的生辰八字,包里面還有幾樣需要的物件。
紙條邊角已經被汗浸濕,他看了一眼。
將裝滿香灰的布包系緊,揣進懷里。
供桌上的長明燈忽明了一下,映得他臉上一片晦暗不明。
“只能試試了,老祖宗們……保佑白家?!?
他對著牌位低聲說了一句,轉身快步走出祠堂,融進了外面的夜色里。
…………
白勝剛邁下祠堂的臺階,身后就傳來白洪山的聲音,帶著幾分遲疑:
“勝娃子,取個香灰用得著這么急?”
他腳步一頓,回頭時臉上還掛著方才的笑:
“叔,爺爺催得緊,說耽誤不得?!?
白洪山“哦”了一聲,目光卻落在他揣著布包的衣襟上,眉頭又擰了擰:
“這香灰……有啥講究?”
“我也不清楚,爺爺只說按他的吩咐做就行?!?
白勝避開對方的視線,側身想從旁邊繞過去。
“叔,我先走了?!?
剛挪開半步,手腕突然被攥住。白洪山的手指粗糙有力,比剛才捏胳膊時更緊了些:
“勝小子,今晚不太平,你一個娃子家夜里亂跑……”
“叔,真沒事?!?
白勝掙了下胳膊,語氣里帶了點急。
“爺爺還等著呢?!?
白洪山盯著他看了幾秒,手慢慢松了。
卻往旁邊退了半步,正好擋住他往村外走的路:
“我送你回去,正好順道。”
白勝心里一緊,知道對方是起了疑心。
他假意應著“那謝謝叔”,腳下卻借著轉身的動作往另一側偏了偏。
等白洪山剛挪動腳步,突然加快速度沖了出去。
“哎!你這娃!”
白洪山的喝聲在身后響起,卻沒追上來。
白勝不敢回頭,只覺得后背發緊,腳步越跑越快。
村里的路在腳下飛掠而過,方才還覺得漫長的巷道,此刻竟一眨眼就到了頭。
出了村子,他沒絲毫停頓,一頭扎進了旁邊的樹林。
林子里的風帶著潮氣,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月光被枝葉切碎,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伺。
他雖然是第2次走這條路,但自個兒卻是熟門熟路。
身形在樹影間穿梭,速度快得驚人。
白洪山看著突然跑遠的白勝,心里也知道這娃娃估計在瞞著自己什么。
但祠堂這邊自己也走不開,免得有一些不長眼的蠢貨擾了祖宗的清靜。
猶豫片刻他就沒有再追,重新回到了那處墻角。
等明天事情結束了,再去好好問問這小子。
而此時他也沒有注意到的是,祠堂里。
靠墻擺著的一個舊木筐突然動了動。
筐里鋪著層暗紅色的絨布,上面放著五枚銹跡斑斑的大錢。
若是有人在此,定會認出這五帝錢的來歷。
正是前幾天,那位自稱天盲道人的散人留下的。
當時白洪文還交給白守疆仔細查驗過。
最后沒發現異樣,又因這大五帝錢本就是辟邪好物。
于是便讓它留在了祠堂里,想著日夜沾染祠堂香火,或許能成個有用的物件。
此刻,其中一枚開元通寶突然“啪”地跳了起來。
離地半寸懸著,邊緣竟泛起層淡淡的金光。
緊接著,其余四枚也跟著跳動,五枚銅錢在空中連成一串,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此刻,金光閃爍間,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祠堂內響起。
帶著幾分火氣:
“姜瞎子!活了這么大歲數,還以為能有你先祖一半的道行。
如今看來,連一半的一半都夠不上!”
話音剛落,另一個略顯沙啞的老頭聲音嘿嘿笑起來:
“吳大姐,別這么大火氣嘛……老弟我能做到這份上,已經算不錯了。
再說了,從京城到這里2000多里路。
一路上有些磕碰是難免不了的嘛?!?
“磕碰?”
先前的聲音冷哼一聲。
“你還好意思提!”
就在兩位老人還想拌嘴時,一個粗獷如悶雷的中年男聲插了進來。
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二位,別吵了。
我感覺到一股吸力,怕是……要到了。”
話音落下,懸空的五枚五帝錢跳動得愈發急促。
金光也驟然亮了幾分。
而祠堂周圍的風,不知何時變得陰冷起來,連那兩盞昏沉的燈籠,都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大五帝錢的金光猛地炸開,像是點燃的炮仗,瞬間照亮了祠堂的每個角落。
緊接著,五枚銅錢“唰”地落回木筐。
而原本空蕩蕩的木筐前,竟憑空多出三道身影。
風從敞開的祠堂門灌進來,吹得三人衣角微微翻動。
此時,門外的白洪山本就因祠堂里的異動繃緊了神經。
此刻聽得里面聲響,猛地握緊短刀沖了過來:
“里面誰?”
他一腳剛踏上臺階,抬頭便愣住了。
祠堂里站著兩老一壯三個人。
最前頭的是個老太太。
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根玉簪挽著,身上穿件藏青色的斜襟布衫。
手里拄著根烏木拐杖,杖頭雕著只不起眼的小獸。
她旁邊是個戴墨鏡的老頭,穿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領口系得嚴嚴實實。
手里還攥著根竹杖。
最后那個壯年人極高極壯。
往那一站像座鐵塔,同樣是件中山裝,只是肩膀和袖口都比尋常人寬出一截。
臉上線條硬朗,眼神掃過來時,帶著股說不出的威壓。
三人的衣裳都透著股舊氣,卻干干凈凈。
白洪山心頭一震,只看這氣勢便知絕非尋常人,握著刀的手緊了緊,
沉聲問道:
“幾位是誰?為何深夜闖我白家祠堂?”
老太太往前挪了半步,烏木拐杖往地上“篤、篤”磕了兩下。
她抬眼看向白洪山,嘴角噙著笑:
“呵呵……白家娃娃?
看來沒走錯地方?!?
她頓了頓,慢悠悠報上名號:
“老婆子我,姓孫,叫孫慧英。
按輩分講,你們那位白守疆得叫我一聲姑姑?!?
旁邊的盲眼老頭聞言,嘿嘿笑了兩聲:
“前不久剛來過,老瞎子我就不客氣了哈。
姜家,姜明安。”
最后那個壯年人沉默片刻:
“吳家……戚海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