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場的喧囂里,白守疆站在臺側,望著臺下涌動的人潮。
他的眼神在人潮里飄來飄去,最后卻不經意望向南邊的一個桌子。
那桌人中有一個人望了望周圍。
發現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便起身向外走去。
那人腳步輕快,借著漸濃的暮色繞到一處沒人的柴房。
這里堆著半人高的柴火,蛛網在橫梁上結得密密麻麻。
連風都帶著股霉味。
但似乎只是這么一段路,都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剛要喘口氣,后頸突然泛起一陣刺骨的癢意,像是有無數細蟲在皮肉里鉆。
“呃……”
他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弓起,雙手死死按在背上。
粗布短褂下,肩胛骨的位置正以詭異的弧度隆起,布料被撐得咯吱作響。
下一秒,“嗤啦”一聲裂帛聲刺破寂靜。
他背上硬生生綻開一道血口,邊緣的皮肉外翻著,露出里面蠕動的紅肉。
一只指甲蓋大小的肉蟲從血口鉆了出來。
它通體漆黑,背上生著兩對透明的薄翅。
翅膀扇動時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嗡鳴,像是某種變異的蜱蟲。
肉蟲剛一落地,便振翅朝山下飛去,消失在夜色里。
而那人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直挺挺倒在柴火堆上。
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原本還算壯實的身軀迅速萎縮,活像一截脫水的枯木。
可沒過片刻,他的肚皮突然劇烈起伏,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撞動。
“噗噗”的聲響在空蕩的柴房里格外瘆人。
“噗嗤!”
又一聲悶響,他的肚皮被硬生生劃開,一只墨綠色的異形生物破體而出。
那東西長著螳螂般的鐮刀前肢,頭卻是肉瘤狀,布滿細小的復眼。
涎水順著口器滴落,在地面燒出一個個小坑。
終于離開那處封閉的空間,這惡心的生物表現的十分興奮。
只是它剛探出頭,還沒來得及發出嘶鳴。
一顆鐵彈子突然破空而來,精準地擊碎了它的頭顱。
墨綠色的汁液濺得滿地都是,帶著刺鼻的腥臭味。
一個穿著漢子從陰影里走出。
他眉頭緊鎖,身上覆蓋著一層淡藍色的甲煞,像裹了層薄冰。
看著眼前這惡心人的一幕,饒是曾經也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禁有些反胃。
看著那已經死了不能再死的東西,他伸手想要去撿起。
可當那些異形汁液濺到甲煞上時。
那股淡藍色光芒竟瞬間黯淡下去,甲煞表面冒出縷縷白煙。
連帶著他的皮肉都傳來灼痛感。
“嘖,這鬼東西……
怎么可能!!!”
他低罵一聲,甩了甩被濺到的手臂。
甲煞為什么對這腐蝕性的血液竟毫無作用。
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這白家漢子臉上陰晴不定,但他沒工夫細想,轉身就往宴席方向跑。
剛才那只飛蟲肯定是給山下的全性雜碎報信去了。
不過沒關系。
白家早就布好了局,就等著這些藏在暗處的老鼠上鉤。
他得趕緊把這里的變故報給白守疆,尤其是這異形生物的詭異特性。
那奇怪的體液居然能破開甲煞,就宛如天生克制他們一般。
絕不能讓更多人遭殃。
夜色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只留下柴房里那具干癟的尸體,和一地冒著白煙的墨綠色污漬。
…………
那指甲蓋大的肉蟲振著薄翅,順著山勢往下飛。
夜色像墨汁般暈染開來,山風卷著草木的腥氣擦過它的翅尖,卻絲毫沒影響它的方向。
它身后,白家塬的燈火越來越小。
而此時,白家塬村落中。
日里那處偏僻的院子正透著股不同尋常的死寂。
這處宅院白日里瞧著偏僻,此刻卻亮著昏黃的燈籠。
院子里沒有人聲。
只有白日里那些漢子從地下室搬出來的36個黑布裹著的物件,整齊排列在磚地上。
黑布沉甸甸地墜著,隱約能看出人形的輪廓,在燈籠光下投出歪歪扭扭的影子。
白洪文站在院子中央。
一身玄色鑲金邊的長袍,領口繡著繁復的云紋,腰間系著杏黃色的綬帶。
與白日里那個隨和的管事判若兩人。
他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三畜的頭顱,豬牛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旁邊還放著整捆的艾草和燃得正旺的線香,煙氣繚繞,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望著西天最后一縷殘日沉入山坳,最后看一下眼前這36尊木俑。
聲音低沉如古鐘:
“時辰到了。”
話音落,他抬手拂過香案,指尖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白家出世,卻遇宵小作祟…………
哇啊啊!
請三圣開路,請五方動神。
請我白家陰兵……歸位!”
隨著他的話音,石桌上的線香突然噼啪爆了個火星。
36個黑布裹著的物件竟微微顫動起來。
白洪文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某種韻律:
“自東晉淝水一戰,謝公以草木為兵,驚退苻堅百萬師。
后我白家先祖承其法。
煉陰木為俑,聚戰場所煞,此法傳至今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黑布:
“想當年,先祖隨軍征戰,以三百陰兵俑護得一方平安。
后來世道變遷。
三百損至一百單八,再到七十二,如今只剩這三十六具。”
說著,他伸手掀開最前面的一塊黑布。
里面露出一尊半人高的木俑。
通體漆黑如墨,木紋里嵌著暗紅的斑點,五官雕刻得猙獰可怖。
眼眶里嵌著兩顆渾濁的石珠,透著股說不出的陰煞之氣。
“諸位老祖宗。”
白洪文對著木俑深深作揖。
“今日請諸位出山,不為殺伐,只為護我白家子弟周全。
凡帶惡意闖我白家集者。”
他猛地抬頭,聲音里帶著狠厲。
“殺無赦!”
說完,他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刀。
在指尖劃開一道口子,將血滴在面前的酒碗里。
血珠在酒中散開,他端起酒碗,對著36具木俑一一潑灑:
“以我白氏血為引,請諸位……顯靈!”
酒液落在黑布上,發出“滋滋”的輕響。
那些木俑顫動得更厲害了,有的黑布下甚至傳來木頭摩擦的咯吱聲。
忽然,一陣陰風卷過院子。
所有燈籠的火苗都朝一個方向傾斜。
36具木俑身上的黑布竟被無形的力量掀開,露出里面一尊尊面目猙獰的陰沉木俑。
最左側那尊木俑的頭顱微微轉動。
石珠眼眶對準了院門外的方向,嘴角似乎向上咧開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緊接著,其余木俑也紛紛有了動靜。
有的抬起手臂,有的挪動腳步,動作僵硬卻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白洪文看著這一幕,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凝重的笑意:
“好。”
他后退一步,對著木俑們拱手。
“山下全性妖人,就拜托諸位了。”
話音剛落,36具木俑像是接收到了指令,轉身朝院門外走去。
它們的腳步踩在地上沒有聲音。
身形在陰影里穿梭時,竟像是融入了夜色,速度快得驚人。
有兩具木俑路過燈籠旁,燈籠的光芒竟在它們周身扭曲起來。
仿佛連光線都被這股陰煞之氣吞噬。
白洪文站在院子中央,望著木俑們消失在夜色里。
他知道,這些先祖留下的陰兵俑力量雖強,卻也有代價。
每動用一次,它們身上的煞氣就會減弱一分。
或許過不了多久,這最后的三十六具,也會徹底變成普通的木頭。
但他們沒得選。
白家子弟要在山上……那劫隨時將至。
這時候再分散力量,這因果大劫,還不知將他們怎樣一個個連皮膚吞了下去。
山風穿過院子,卷起地上的香灰,落在石桌上的三畜頭顱上。
遠處的白家集,戲臺方向的鑼鼓聲還在響,隱約傳來喝彩與呼喝。
只有少數人人知道,一場真正的廝殺,已經在暗處拉開了序幕。
而此時。
白勝卻正在摸向祠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