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

一見這個名字，江實初就想起半個月前。

建康王府。

他們二人聯手，救下建康王妃母子。

那時，她意氣風發，說定要考入太醫院。

祝卿安的醫術，可謂出類拔萃。

江實初調了她的答卷，雖說題目出的牛頭不對馬嘴，可謂是極盡刁難之能事。

然而。

她卻答的像模像樣。

其中一道大題，呂院判動了歪心思，以當下疫情為考題，以江實初的痘衣法為瘟疫解法，要求解析痘衣法的原理。

祝卿安答曰：人之正氣，發自血脈，以輕微邪氣刺激血脈，使血脈生發正氣，再有邪氣入侵，血脈便可提前反應。

見此答案，江實初心中亦微微一驚。

直擊要害。

只可惜。

她太年輕了。

自以為醫術了得，就能考入太醫院，到頭來卻落得個磕磣的榜尾。

至于為什么。

榜首答案如下——

江大人年輕力壯，在院判大人指揮下，試遍各種藥方，江大人幾近放棄，得院判大人鼓勵，忽而覓得一良方，因此，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這個回答，顯然做足了功夫。

首先，搞清楚了主掌醫考的人是誰；繼而，多方調查此人的脾性。

隨后，考場之上，大筆一揮，竭盡春秋之筆法，把全部功勞歸于主掌醫考者。

什么含金量？

大楚版《我為祖國獻石油》。

江實初不禁失笑道，“她輸的不冤。”

“怎么不冤？”趙齊在一旁質疑道。

“呂院判挑的，自然是和他一般的人，不投其所好，憑什么從醫考中脫穎而出。”江實初合攏試卷，閉目養神道。

趙齊氣不打一處來，“這可是太醫醫考，大楚寒門醫士唯一的出頭之路！

江大人，你不曾經歷過那些辛酸事，不曾為了一個患病的孩童，在大雪紛飛的鄉野小徑跋涉數個時辰，也不曾……”

“出頭？”

江實初輕笑一聲，“呂院判成為呂院判之前，也這么說，而結果，你看到了?！?

“可是……”

趙齊咬牙，胸中憋著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朝廷就是一個大染缸，不論初心如何，終究染成一模一樣的黑。

可是，明知是黑，卻又無能為力么？

“就應該眼睜睜看著這些好醫士向上無門？”

江實初瞥他一眼，仿佛看傻子一般，取毛筆飲滿墨汁，落向白榜。

“不然，本官在此作甚？”

祝卿安，被從白榜上勾掉。

什么

這分明是件簡單不能再簡單的動作，看在趙齊眼中，卻好似晴天霹靂一般。

就這么，勾掉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困在一種失權的困頓中，因為長時間沒有任何權力，甚至對其完全缺乏想象力。

所謂的醫考、公平，所謂的按規矩辦事。

對于身居太醫院高位的江大人來說，只是動動手指，幾個字的事。

幾個字下，又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一生？

趙齊深吸一口氣，好似頓悟了什么，看著江實初的目光，頗有幾分艷羨之色。

江大人看似放浪形骸，卻總能直擊本質，從不被表象蒙蔽，理直氣壯地干著自己內心中認為對的事情。

他的心性，仿佛從未被世俗污染的孩童。

‘難不成，江大人真是傳說中的先天慧根？’

欲成先天，肉身、魂魄、慧根三者，缺一不可，肉身人人都修，魂魄亦可磨煉。

唯有慧根，最是難修。

不知多少驚才絕艷之人，稱雄一世，到頭來，還是因慧根被攔在先天之門前。

通常。

修養慧根，須于世事浮沉中洗盡鉛華，了悟此生為何而來，又去往何處。

至此，心性澄明，回返先天。

這條路，稱作紅塵煉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路，極富傳奇色彩。

有些人，生而慧根，赤誠面對內心，率性而為，能看透一切虛妄。

他們生來便要問個明白，打個痛快，將盡是虛妄的人間打個粉碎。

這類人，慧根天生，心之所向便有所成，只要活下去，遲早有一天回返先天。

“心之所向，便有所成……”

從前，他只當江大人是個放蕩公子，如今，看著江大人以一種“胡作非為”的姿態，將他做不到的事情一一實現。

趙齊忽然意識到，江大人很有可能。

是傳言中的，天生慧根。

想到這，趙齊的呼吸有些急促。

趙家初祖，曾留下一句話，可分辨，天生慧根之人。

這句話，是一段警示名言。

據說，只有天生慧根者，只聽前半段，便可從冥冥天道中領悟出下半段。

他感嘆一聲，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

話還未落。

江實初將剛寫好的手書甩在他手里。

“趙齊，拿著本官的手書去找祝卿安，讓她馬上來婦人科報道?！?

江實初又取過紅榜，隨手添上一個名字。

相比于紅榜上其他名字的珠圓玉潤，江大人的字張牙舞爪，也因此極為扎眼。

劍拔弩張。

要將紅榜上的其他全部殺了。

趙齊恍惚了一剎，發覺江大人沒對上，失落之中，也有一絲本應如此的感嘆。

畢竟。

三百年過去，趙家綿延已有數十代，一直尋找天生慧根之人，也從未找到過。

找不到，方是常態。

想到這，意識到江大人就是單純的肆意妄為，并非是生而知之的天命人，松了一口氣。

畢竟，江大人出身富貴，一生順遂，有父母托舉從未吃過苦，把福享了個遍，到成家立業的年紀，又成了天命人……

說好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憑什么，大家都在吃苦，就你一人享福？

想到這，趙齊心下頓時輕快了許多，拱手說道：“江大人，雖說你肆意涂改榜單，于理不合。然而于情，江大人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說完，他捧著手書快步離開。

想起趙齊突然感懷，江實初翻了個白眼，不知道他一天到晚激動個什么勁。

“讀書讀傻了。”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老子小學就會背了，要你在這叭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