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盤膝坐在崖邊那塊快被他屁股磨出包漿的石頭上，臉憋得通紅，太陽穴突突直跳。

引氣？

引個屁氣！

丹田里那絲“真種爺爺”依舊穩得一批。任憑他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用意念絲線拽了快兩個時辰，人家也不過在丹田那“遼闊雪原”上，跟蝸牛賽跑似的，懶洋洋地挪了半根頭發絲的距離！

“操蛋！”王峰猛地睜開眼，一拳砸在硬邦邦的巖石上，指骨生疼。修煉一途，遠比他想象的憋屈千萬倍！靈覺開了頂個屁用？知道坑在哪里，照樣填不上！

他垂頭喪氣，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蹭回破草棚。一進門，就看見墻角青石板上那道人影。

張三豐依舊盤坐著，枯槁如朽木。但這一次，他那雙死水般渾濁的眼皮，竟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條縫隙。渾濁的眼珠轉向王峰，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了然。

“欲……引氣快……”老道的聲音比昨天更沙啞，像砂紙磨著破鍋，“需先……煉體……”

煉體？！王峰眼睛“唰”地亮了！打熬筋骨！這路子他熟啊！武俠片必備劇情！瞬間把之前那點沮喪拋到九霄云外。

“怎么煉師父？扎馬步？扛石頭？還是找根粗棒子往身上掄？”他摩拳擦掌，感覺力量之路就在腳下！

張三豐枯槁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卻并非指向門外空地，而是顫巍巍地指向了草棚最陰暗的角落——那里堆著幾捆曬得干癟烏黑、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干草枯藤。

“取……”枯澀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蝎尾草……三錢……”

王峰一愣，蝎尾草？這名字聽著就邪性！但還是依言去翻找，認出一把葉子狹長尖銳如蝎尾、通體暗紅帶紫黑色斑點的枯草。

“腐骨花……兩瓣……”聲音幽幽，仿佛來自九幽。

王峰心里咯噔一下，硬著頭皮在角落里摸出兩片干枯萎縮、形如骷髏頭骨瓣、顏色灰敗中泛著詭異死綠色的花朵。

“黑蛛干……一只……”最后一個字落下，空氣都涼了幾分。

王峰腦門冒汗，在那堆干癟毒物里扒拉半天，終于找到一只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如墨、蜷縮成一團、毒毛倒立猙獰的巨型黑寡婦蜘蛛尸體！

這都什么玩意兒？！

“混入……浴桶……搗碎……”張三豐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師父！”王峰臉都綠了，捏著那毒蜘蛛的腿，感覺渾身發毛，“這……這是毒藥鋪子抄家了吧？泡這玩意兒？您老確定不是嫌我死得慢？”砒霜鶴頂紅呢？還沒上吧？！

“再加……”張三豐眼都沒抬，仿佛在說往湯里撒把鹽，“砒霜……半錢……”

噗通！

王峰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魂都飛了！

“砒……砒霜？！！”他嗓子都喊劈了，“師父！殺人不過頭點地啊！用不著這么慢刀子割肉吧？！這……這他媽是藥浴？這是酷刑處決吧！！”這方子，閻王爺看了都得點贊！

張三豐終于抬起那枯寂的眼皮，渾濁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王峰驚駭欲絕的臉。

“末法……之軀……”聲音像浸透了毒液的冰錐，一字字扎進王峰耳朵里，“雜質……深種……油滑……頑固……如附骨之疽……”

“尋常……水磨功夫……耗日持久……百年難成……”

“唯……猛藥……烈毒……”

“以毒引毒……激發血脈潛能……”

“置之……死地……”

他頓了頓，渾濁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殘酷亮光。

“…………而后生！”

“死地……后生？”王峰癱在地上，喃喃自語。他看了看角落里那堆干枯毒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算光潔的皮膚，再想想丹田里那只“懶蝸牛”……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猛地沖上腦門！

媽的！不瘋魔不成活！干了！總比窩囊死在這當野人強！

“行！弟子……拼了！”

王峰猛地爬起來，眼珠子泛紅。沖出門去，也不管光著腚了，抄起旁邊一塊趁手的尖銳石頭，找了個背風的山坳處，對著地面一塊不算太硬的黃土地就是一頓瘋狂輸出！

哐！哐！哐！

塵土飛揚！碎石亂濺！

手掌很快被磨破皮，滲出血絲，他也顧不上疼！跟瘋牛犁地似的，硬生生刨出個半人深、勉強能塞進他身體的土坑！

水！燒水！

他沖回草棚，把角落那個最大的黑陶罐扛出來，架在生好的火堆上。又跟個螞蟻搬家似的，拿著破碗一趟趟從溪邊舀水往里灌，折騰得渾身是汗。

終于，陶罐里的水翻滾起來，發出沉悶的咕嘟聲。

王峰喘著粗氣，臉上的汗混著塵土流下，他抓起那堆毒物——蝎尾草、腐骨花、那只猙獰的黑蜘蛛干尸，一股腦扔進旁邊一個石頭凹坑里，又找了塊堅硬卵石，咬著牙，跟搗蒜似的瘋狂砸砸砸！

噗！噗嗤！

草碎花爛，毒液四濺！黑色的蜘蛛漿液混合著粉塵爆開，一股混合著腥甜、腐敗、刺激的惡臭沖天而起，熏得王峰差點當場吐出來！

他強忍著惡心，眼睛都不敢往那惡心的糊糊上看，用樹枝把那團黑綠色的糊狀毒泥扒拉出來，閉著眼狠狠甩進翻滾的水罐里！

滋啦——！

毒泥入水！罐子里瞬間像被投入了濃硫酸！

黑綠色的濃煙伴隨著更加刺鼻的、足以熏死蒼蠅的惡臭猛地升騰！粘稠的藥湯劇烈翻滾起來！無數墨綠色的巨大氣泡在表面爆開，發出令人心悸的“啵啵”聲！沸騰的黑水翻滾，粘稠得如同沼澤里最污穢的泥潭！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危險氣息彌漫開來！

整個“浴桶”如同傳說中煮沸的“化骨毒龍潭”！

最后一步！王峰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他顫巍巍地從一個小破獸皮包里（角落里翻出來的），捏出指甲蓋那么一丁點——比細鹽還細膩、閃爍著雪白寒光的粉末！

砒！霜！

指尖猛地一抖！

撲！

那一點白色粉末，如同催命符般，落入翻騰的毒湯！

轟！

罐子里仿佛被丟進了一個無聲炸彈！粘稠的墨綠色藥湯猛地沸騰炸開！顏色瞬間變得更加深邃，如同地獄巖漿！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硫磺、蛇涎和死尸腐爛的濃烈劇毒惡臭，猛地爆發出來！

王峰被熏得連退三步，眼前發黑！

張三豐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坑邊。他那枯柴般的手指閃電般探出，在王峰胸前、后背幾處穴位點了幾下。力道不大，但透著一股奇異的寒氣，瞬間封死了王峰幾處心脈要害，如同給高壓鍋加了道保險閥！

王峰站在深坑邊，低頭看著坑里那翻滾咆哮、如同活物般散發出致命毒息的墨綠粘稠藥湯。

熱浪撲面！惡臭熏人！

汗水，不，是冰冷的虛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全身。

跳？還是不跳？！

他猛地閉上眼！

腦子里閃過昨夜師父指縫間那刺目的暗紅！

閃過黑暗中燃燒的“混元真解”刻字！

閃過丹田里那只萬年不挪窩的“冰流懶驢”！

“媽的！拼了！！！”

王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狂吼！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和瘋狂！眼睛一閉！身體繃緊如同拉滿的硬弓！朝著坑里那沸騰的墨綠“毒沼”！

縱身！

“嗷——————————！！！！！”

尖銳得如同厲鬼索命、能刺穿人耳膜的非人慘叫，瞬間撕裂了山崖的寧靜！

他的身體如同被投進了滾燙的濃硫酸池！接觸藥湯的皮膚——

嘶啦！

劇痛！難以想象的劇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貫穿了他的皮膚！扎進了血肉！釘穿了骨頭！

皮膚在瞬間變黑！鼓起密密麻麻的巨大水泡！水泡爆裂！黃色的膿血和黑色的毒液混合著滲出來！肉眼可見的潰爛和腐蝕！

不僅僅是表皮！劇毒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順著每一個毛孔、每一寸血管、每一道筋膜，蠻橫地向著內臟深處、朝著骨髓之中鉆去！破壞！撕裂！灼燒！

王峰感覺自己整個人被扔進了煉獄的油鍋！每一寸肌肉都在被撕裂！每一根神經都在被滾油煎熬！撕心裂肺的劇痛淹沒了一切！

“啊啊啊——！！殺了我吧——！！”

他瘋狂地在滾燙粘稠的藥湯里翻滾、扭動、慘叫！雙手本能地抓撓著潰爛的身體，想把這層皮撕下來！劇痛讓他失去理智，只剩下純粹的野獸般嘶嚎！

張三豐枯槁的身影如同石雕，盤膝坐在深坑邊緣。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坑里翻滾慘叫、如同正在被活剝人皮的王峰。枯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抬起，又緩緩放下，如同冰冷的毒蛇潛伏，隨時準備點下致命一指，壓制徹底失控的劇毒。

劇毒無情地蔓延！深入骨髓！直抵血脈深處！

就在王峰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無邊劇痛徹底溶解、意識即將墜入永恒的黑暗深淵之時——

嗡！

一股冰冷的清流！如同被激怒的冰龍！毫無征兆地從他丹田那死寂的冰海中猛地咆哮著沖了出來！

是那絲“真種”冰流！它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威脅！被這侵蝕骨髓的劇毒徹底激發了原始的本能！

冰冷！純粹！強大！

冰流咆哮著，逆流而上！如同決堤的冰川洪流，瞬間沖入每一道被劇毒肆虐的經脈！瘋狂地撲向那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可怕毒力！

冰火九重天！正式開始！

左半邊身體！如同被架在火山口！滾燙！撕裂！劇毒燒灼！

右半邊身體！如同被丟進萬載冰窟！冰寒刺骨！骨髓都被凍裂！

冰與毒！兩股狂暴到極點的力量在他脆弱的軀殼內瘋狂對沖！搏殺！爭奪每一寸地盤！

王峰的嚎叫已經變調！時而如同瀕死的野獸，時而如同厲鬼的尖嘯！他的身體在滾燙毒湯中劇烈地痙攣、抽搐、拱起！皮膚一會兒黑紫如炭！一會兒卻又詭異地泛出詭異的冰藍色！冰寒的蒸汽和灼熱的毒煙交替從他七竅噴出！形成詭異的景象！

意識在無邊劇痛的潮汐中沉浮！上一秒被烈火焚身，下一秒又被寒冰凍僵！靈魂被反復撕裂、凍結、又灼燒！他感覺自己像一個破碎的玩偶，被兩股無法抗拒的天地偉力無情撕扯！

沖撞！沖撞！沖撞！

冰毒的對抗達到了頂峰！

噗————————！！！

王峰猛地從滾燙的藥湯中昂起頭！嘴巴張到極限！一大股粘稠腥臭、漆黑如最污濁墨汁的污血！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噴泉，猛地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濺得土坑邊緣一片狼藉！

這口污血仿佛是一個信號！

開閘！泄洪！

“噗呲呲——！”

無數道微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噴濺聲從王峰身體表面響起！

他全身的毛孔，在這一刻徹底洞開！

粘稠！腥臭！散發著比廁所糞坑還要刺鼻惡臭的黑泥！如同開閘的洪水，又像被高壓擠出的黑色原油！瘋狂地、止不住地從他每一個毛孔中噴涌而出！

肩膀！胸膛！后背！大腿！手臂！脖頸！臉頰！每一寸皮膚都在瘋狂滲出這種令人作嘔的黑色油泥！

墨綠色的粘稠藥湯瞬間被染得如同石油池！一層厚厚的、散發著惡臭的黑油泥覆蓋了湯面！翻滾著！覆蓋著！將王峰大半個身子都埋在了下面！

王峰噴出最后一口污血后，身體猛地一抽！

咕咚！

他的腦袋無意識地垂下，身體徹底癱軟下去，如同沒有骨頭的軟泥，滑倒在坑底那粘稠污穢的黑泥之中。

徹底昏死過去。

草棚山坳里，只剩下藥湯翻滾的咕嘟聲，以及刺鼻濃烈到讓人無法呼吸的腥臭味。

張三豐枯槁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渾濁的眼珠只是平靜地掃了一眼坑底那個如同剛從黑油田里撈出來的“人”。仿佛只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他那枯瘦如鬼爪的手臂，極其平靜地探入了墨綠色粘稠、覆蓋著厚厚黑泥、依舊翻滾著劇毒泡的深坑之中。

無視那足以瞬間毒死虎豹的污穢藥液，無視滾燙的溫度。

枯瘦的五指精準地揪住了王峰的后頸衣領（其實就抓了片爛葉子），如同在撈一截腐朽的浮木，輕松地將那具幾乎看不出人形的、糊滿黑泥的軀體拎了出來。

隨手一丟。

撲通！

王峰的身體被拋進旁邊事先挖好的一個淺水洼里。山澗流下的溪水雖然冰冷刺骨，但此刻卻是救命稻草。

嘩啦……嘩啦……

冰冷的溪水沖刷著他糊滿黑泥的身體。

奇跡發生了！

隨著冰冷的溪水不斷流淌沖刷，那層粘稠骯臟、散發著惡臭的黑泥如同劣質的油彩，竟然被飛快地沖刷、溶解、剝離！

黑泥褪去！

露出的不再是之前有些微黃粗糙的皮膚！

而是——

一層宛如初生嬰兒般細膩、白皙、光潔的……新生皮膚！

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在陽光下流轉著瑩潤的光澤！

雖然身體還在昏迷，胸膛卻在冰冷水流刺激下劇烈起伏！一股勃勃的、遠超常人的旺盛生命力，在他體內如同復蘇的江河般奔涌鼓蕩！氣血充盈到近乎沸騰！

脫胎！換骨！洗髓伐毛！初步完成！

張三豐枯寂渾濁的目光掃過溪水中那具幾乎煥然一新的身體。那遍布深刻皺紋、如同古樹根皮的臉上，依舊死水般沉寂。但在那渾濁眼珠的最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微弱得無法被任何情緒命名的漣漪，如同投入深潭的塵埃，一閃而逝。

那或許是……對后繼之人的一絲認可？一絲渺茫到虛無的慰藉？

枯瘦的身影收回目光，沒有絲毫停留，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佝僂的背脊隱入破敗草棚那越發深重的陰影之中，只留下溪水里昏迷的王峰，和山谷間尚未散盡的那縷……帶著血腥與生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