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刺眼的陽光像個不講理的惡霸,硬是從破草棚的縫隙里鉆進來,直直戳在王峰眼皮子上。他“嘶”一聲,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猛地坐起來,結果渾身骨頭像是被卡車來回碾了幾十趟,嘎嘣亂響,疼得他呲牙咧嘴。
“嘶——哎喲我靠!”這酸爽,一半是硌人的玉臺功勛章,另一半是昨晚那三道寒流在身體里開高速飆車留下的后遺癥。
昨晚洞府里的驚魂一幕瞬間涌進腦子——那刺目的靈石爆閃、撕心裂肺的經脈脹痛、差點原地爆炸的丹田危機……還有……師父那寬大袖口邊緣……洇開的……暗紅!
他心臟“咯噔”一下,猛地扭頭看向屋子角落那塊冰冷的青石板。
老道張三豐,依舊在那兒盤著。姿勢和他昨晚離開時幾乎沒變,像一尊風吹日曬了幾百年的石頭人偶。但那張臉……王峰看得心頭一緊。
蠟黃!
干枯的蠟黃底色上,隱隱浮著一層不祥的灰敗之氣,死氣沉沉。像陳年的黃表紙放了太久,沾了霉,透了腐。一身破得不能再破的灰色道袍,臟污油亮。王峰的眼神死死釘在老道右邊那寬大的袖口邊緣——就是昨晚無意中瞥見暗紅血漬的地方!
那一小片布料,顏色明顯更深、更沉。像是被什么粘稠臟污浸染過,用力搓洗過卻洗不干凈留下的頑固烙印。在灰撲撲的底色上,像個不懷好意的補丁。
這念頭像根針,扎得王峰屁股底下草堆上的硬茬子都沒存在感了。他蹭地爬起來,也顧不得渾身骨頭架子疼了,幾步湊到青石板跟前。師父身上那股混雜著枯朽、血腥又強行壓制的古怪氣息,更濃了。
“師父……”王峰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聲音干澀,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那個……弟子……體內那股涼颼颼的氣流,成了是吧?現在……弟子該怎么辦?”他感覺自己就像剛拿到個最新款的高科技手機,開箱炫酷,結果一開機——電量1%,還沒充電器!抓瞎!
張三豐的眼皮,幾不可察地抬起一絲縫隙。渾濁的眼珠像蒙著厚厚灰塵的琉璃珠子,毫無神采地轉了一下,掃過王峰那張寫滿“懵逼求助”的臉。他那根雞爪似的枯手指頭,有氣無力地、極其敷衍地朝著洞府石室方向遙遙一指。
“石室……刻文……”聲音斷斷續續,每一個音節都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從破風箱里艱難拉扯出來的,“中心……有《引氣》……法……自行……參悟……”
說完,眼皮子又耷拉下去,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天大的奢侈。
自!行!參!悟!
這四個字如同四記悶棍,結結實實砸在王峰腦門上。他眼前差點一黑!
“師父!別啊!那玩意兒弟子看不懂啊!”王峰急得差點跳腳,指著洞府方向的手指頭都在哆嗦,“那玉臺上的字兒燙腦漿子!昨晚上引氣入體差點把弟子炸了!您老行行好,給個具體指導書唄?哪怕……大概其講講咋練那股子涼氣也成啊!再不濟……口訣?說明書?!”他幾乎是在懇求了。
青石板上的枯朽道人,沉默。死寂籠罩著小破屋,只有窗外山風吹拂茅草的沙沙聲。
就在王峰以為老頭子徹底入定了的時候,張三豐干裂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幾下,喉嚨里擠出一種像是老舊磁帶被卡住的艱澀聲響,帶著古早道藏才有的那種拗口韻律:
“鼻……引清氣……兮……意沉……丹田……”
“氣隨……指使……兮……緩緩……”
沒了。
就這?!!!
王峰感覺一口老血涌到喉嚨眼兒,差點就噴出來了!這是口訣?這跟直接喊“呼吸”“想肚子”“用意念”有毛區別?還“兮”?
師父!您是懂抽象的!
王峰一臉“我裂開了”的表情,但又不敢再問——師父那蠟黃里透著灰敗的臉色,跟鬼畫符似的,寫滿了“敢再問一句老子就當場羽化給你看”。
“行……弟子……這就去試試……”王峰嘴角抽搐著,垂頭喪氣,認命地挪著酸疼的老胳膊老腿,一步一蹭地蹭到山崖邊上一小塊稍微平整的石地上。盤腿坐下——屁股底下的石頭又硬又冰。
咋整?涼拌!
他盯著師父最后丟出來的兩句抽象指示:
鼻引清氣(呼吸唄!)
意沉丹田(想肚臍眼下面!)
氣隨指使(用意念控制那股涼氣?)
緩緩(動作要慢……)
嘗試一:呼吸大法!
王峰深吸一口氣,猛地吸氣,瞪圓了眼珠子,活像得了甲亢!憋氣!憋住!憋住!憋住……臉迅速漲紅成了熟透的豬肝色,額角青筋直跳!意念拼命地往丹田部位沉!沉!沉!
半天過去……除了憋得自己耳鳴眼花,屁感覺沒有!肚子里頭那股冰涼氣流,穩如泰山!別說動了,連個水花兒都懶得給他濺一下!
失敗!
嘗試二:吸塵器狂想曲!
王峰眼神變得兇狠!媽了個巴子的,吸空氣不動是吧?老子不信邪!
他猛地張大嘴,瘋狂地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就跟餓了三天的狗突然看見肉骨頭似的!胸腔劇烈起伏!肚子用力一吸!
小腹猛地傳來一陣抽筋般的絞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呃!”王峰悶哼一聲,差點背過氣去!丹田里那點微弱氣流?穩如老狗,巋然不動!
冰涼氣流:勿cue,勿擾!
又撲街!
嘗試三(荒誕開掛——意念牽引·腸子打結·版)
王峰絕望了。他癱坐在石頭上,望著遠處翻滾的云霧,感覺修仙之路還沒起飛就折戟沉沙,徹底堵死了。腦子里下意識想起師父最后那句“氣隨指使兮緩緩”,還有昨晚強行壓制寒流時,老道那快如鬼爪的手指引導……
引導?
牽絲線?
意念牽引?
一道靈光(大概)從腦海里劃過!
王峰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雖然那火苗看著隨時會熄滅)!
他重新調整姿勢,盤坐好。閉上眼睛,深呼吸——這次不敢猛吸了。他調動起全身上下每一顆腦細胞,所有的精神力!想象自己就是一架精密的儀器,一根無形的、堅韌的意念“絲線”,正從自己的眉心延伸出去……
艱難地、極其緩慢地……
朝著自己肚子丹田里那股“犟驢涼氣”……一點點地……
纏!過!去!
“絲線”探入丹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股安靜蟄伏的清冷氣流。
“動啊……祖宗……給點面子,動一下?”王峰在心里瘋狂吶喊!意念絲線纏住氣流,發力!拖!拽!往右!一點點!
那股微弱的冰涼氣流,終于……極其極其極其極其極其緩慢地……像是被億萬年的時光粘住了一樣……在王峰全神貫注意念都快抽筋的努力下……
極其不情愿地……
在干涸遼闊的丹田氣海“雪原”上……
朝著右方……
挪!動!了!大!概!有!半!粒!芝!麻!那!么!丁!點!距!離!
然后……徹底沒了動靜。重新蟄伏。
王峰猛地睜開眼!瞳孔渙散,面無人色,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大汗淋漓,后背全濕透了!就剛才那意念“拔河”的一下,簡直比工地扛一天水泥還累!
“我滴親師父啊!”王峰徹底崩潰了,哭喪著臉沖著屋里喊,“這‘氣’它根本就不聽指揮啊!比村口老王頭家那拉磨磨豆腐的倔驢還倔!驢還吃草就干活!我這小祖宗是喂靈石它才肯挪窩是吧?!”他感覺前途一片昏暗。
張三豐連眼睫毛都懶得動一下。只有那如同破鑼摩擦的沙啞聲音,慢悠悠地從破草屋里飄出來,干澀又冷漠:
“感知……外界……靈氣……”
靈氣?空氣唄?
王峰茫然四顧。
山崖風景挺好,空氣也倍兒清新,吸一口透心涼。可……除了空氣就是空氣!別說他想象中的靈霧繚繞、七彩光點到處飄了,就連一點特殊的“亮晶晶”或者“暖洋洋”感覺都沒有!屁的靈氣!
“靈……氣……”張三豐那艱澀的聲音還在繼續,仿佛每一個字都在耗費他搖搖欲墜的生命力,“非是……你眼見的……云霧……乃天地……間……流轉不息之……最……微……渺……生……息……是根……是本……”
他頓了頓,積攢力氣:
“此界……靈根……已斷……靈氣……枯竭……萬不存……一……”
王峰聽得心都涼了半截!萬不存一?!那還剩個毛?跟大海里找一滴特定的水分子有啥區別?!
“……你若……凝神……靜心……極盡……專注……”
“……或可……于草木……最深層吐納的一剎……晨露……凝結新生的瞬息……月華……傾瀉入谷的剎那……”
“……捕捉……那一絲……微乎其微……轉瞬即逝……的靈氣波動……”
“……如……霧……里……看……花……水……中……撈……月……”
“霧里看花?!水中撈月?!”王峰差點直接栽下山崖!“師父!照您這說法——合著弟子不是修仙,是擱這兒玩玄學大冒險?全憑運氣瞎猜?蒙對了就沾點靈氣邊角料?這不坑人嗎?!”這修煉開局的絕望感,簡直比發現自己是十級路癡還致命!
就在王峰感覺自己要就地“道心崩殂”的時候,一直盤坐如朽木的張三豐,那雙渾濁得如同覆蓋萬年塵土的渾濁眼珠,竟然第一次帶上了點不一樣的東西。那像是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深意……穿透了層層暮氣與死意,落在了王峰身上。
他枯瘦的脖子極其輕微地轉向王峰的方向,動作緩慢艱難得令人揪心。
“你之優勢……”
這四個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鐵銹般的喘息。
“……非在感悟……外靈……”
王峰一呆。啥意思?外靈不行……那內靈?
張三豐的視線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肉,落在他丹田深處那絲寂靜蟄伏的清冷氣流上。
“……而在……你身內……”
“……那點……源自昨夜……的冰流……”
老道的嘴唇微微開合,聲音細若蚊蚋,卻如驚雷炸響在王峰腦海深處!
“……乃此間……”
“……唯一的……”
“……‘真種’……”
真種?!王峰心臟猛地一跳!聽著就很牛逼的東西!
“勤修……不輟……”
張三豐的聲音越發微弱,幾乎要隨風散去,但字字卻重重敲在王峰心頭。
“……引你身內之種……牽動……”
“……或可……由內而外……”
“……引動……外界……天地……一絲……共鳴……”
嗡!
王峰腦子里轟然作響!唯一的真種!由內而外!引動天地共鳴!
這不就是外掛嗎?別人在迷霧里大海撈針,老子直接從丹田種子里往外接引天線?!雖然起點一樣低得慘絕人寰,但至少方向明確啊!不是瞎貓撞死耗子了!
希望的小火苗瞬間又燃起來了!師父雖然抽象教學,但關鍵掛給指明了!
王峰瞬間滿血復活!小宇宙重新燃燒!“干了師父!弟子明白!”
他嗷一嗓子,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跳回崖邊那片石頭地。盤腿!閉眼!守心神!不再去管外面那“霧里看花”的靈氣了,一門心思全撲在自己丹田里那絲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冰流真種”上!
意念牽引術·進階版——啟動!
“真種小乖乖……來……聽大哥指揮……咱們不玩水月鏡花了……咱練內功……”
“動一動……就動一下……”
“真種爺爺給點面子……”
一下午時間,就在王峰憋紅著臉、絞盡腦汁、把自己想象成丹田微觀世界的神經總指揮,跟那絲極其微弱又極其“懶癌晚期”的冰流作斗爭中……溜走了。
夕陽的金色余暉灑滿山崖,把他影子拉得老長。
王峰四仰八叉地癱在石地上,整個人像是被一百頭蠻牛蹂躪過,渾身酸軟,眼神空洞。一下午的成果?呵呵,勉強讓那絲“真種”在他遼闊的丹田氣海里,像一只迷路的蝸牛,慢騰騰地、跋涉了……嗯……大概有半寸遠!距離?對比他那“星云遼闊”的丹田空間,這點挪動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媽蛋……比解奧數題還費神……”王峰欲哭無淚,捂著因為意念過度集中而隱隱抽痛的小腹,拖著灌了鉛的雙腿,磨磨蹭蹭、垂頭喪氣地往草棚屋里挪去。
剛掀開那掛著的破草簾子,就看見老道張三豐依舊如石像般盤踞在角落的青石板上。王峰深吸一口氣,壓下修煉寸步難行的沮喪,準備再問問那“真種”牽引術是不是姿勢不對。
“師父,弟子……”
話音未落!
異變陡生!
盤坐的老道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傾,朝著王峰站立的門邊方向,極其輕微地……側了下頭!
他那寬大的、沾滿污漬的灰色袍袖,以一種快得只留下一道灰影的速度,猛地抬起!
“咳!……”
一聲低不可聞、卻又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量去死死壓抑住的咳嗽聲!如同枯葉在瀕死前折斷的輕響!
同時!他那枯瘦得只剩下骨頭和青筋的手掌,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瘦弱的肩胛骨,在破爛的道袍下,難以控制地、極其劇烈地……猛地顫抖、收縮了一下!
王峰瞳孔驟然收縮!呼吸都停滯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他看到……在老頭子那捂著嘴的枯手掌,如同閃電般放下、極其自然地收回破袍袖口的那個……極其短暫、不到半秒的瞬間!
就在那如同鬼爪般枯瘦、幾乎只剩骨架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縫縫隙里……
一點針尖般大小、剛剛滲出、尚未干涸的……極其粘稠、極其暗沉、如同凝固陳舊血跡的……暗紅色濕痕!
清晰地……一閃而過!
那點刺目的暗紅!在破草棚昏暗的光線下,像是淬了劇毒的蜈蚣腦袋!
緊接著!袍袖落下!一切消失!暗紅濕痕被粗糙的灰布袖子迅速擦掉、掩蓋!無影無蹤!
動作快得如同幻覺!
但王峰知道!不是幻覺!
他整個人像是被冰冷的鋼釬釘在了原地!手腳冰涼!心臟沉到了冰窟窿的最底層!
草棚里死一樣的寂靜。
張三豐放下手臂的動作極其平穩自然,仿佛剛才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他緩緩轉回頭,重新面向墻壁深處,留給王峰一個更顯枯槁和沉重的佝僂背影。
片刻之后,一個比之前更加沙啞、更加虛弱、如同砂紙在朽木上摩擦的斷續聲音,艱難地響起:
“修行……”
“……如……”
“……滴水……”
“……穿石……”
“……非……朝夕……”
“……之功……”
每個字都輕飄飄的,卻又帶著千鈞的重量,壓得王峰幾乎喘不過氣來!草棚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絕望的壓抑沉重!
王峰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里只剩下那驚鴻一瞥的暗紅指縫,還有師父那隨時可能徹底坍塌、被枯敗徹底吞沒的枯槁身影。
引氣入體初成的喜悅?
“真種”在身的希望曙光?
全都被這如同死亡預告般的血色印證,撕得粉碎!
師父的情況……
根本不是什么堪憂!
是已經……在懸崖邊緣,一只腳……已經踏空了!
他連站立的力氣都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扶著粗糙冰冷的泥土墻壁,才勉強穩住身體。視線下意識地掃過洞府方向冰冷的玉門。
目光最終……死死定在了角落里那個枯槁、僵硬、如同一截即將徹底朽爛樹樁的背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