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村謙助的擔憂果然沒錯，《斜陽》爆賣的消息很快就在整個出版業傳播開來。

此時正值出版業寒冬，市場極速收縮，可以說已經到了“你多賣一本，我就少賣一本”的生死關頭。

依靠對純文學的絕對壟斷獲得市場優勢的“五大”，決不允許有人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分一杯羹。

他們對《斜陽》的絞殺來的比柏村謙助想象中更為迅猛。

《斜陽》第一次加印剛剛售罄，對《斜陽》和小菅銀吉的批判就鋪天蓋地而來。

“聚焦特權階級的‘不幸’，充滿對舊貴族的同情和美化，卻完全忽視了普通國民的苦難，國民不需要《斜陽》這樣的作品?！薄写骞夥?

“《斜陽》通篇都是小資產階級的無病呻吟，我想他們的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冷水擦澡、機械體操與規律作息’解決?！薄举R直哉

“我們的社會此時需要的是：積極向上的文學作品來鼓舞人心、幫助國民重塑價值觀，而《斜陽》很容易讓讀者陷入消極頹廢中。”——藏原惟人

......

中央公論新社總編辦公室，柏村謙助一邊吃早餐，一邊翻閱今天剛送來的報紙。

他看著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職業書評人”，對《斜陽》整齊劃一的批判，眉頭愈發皺得緊，“日本文壇就是死在他們這些人手里的?！?

“書評人”原本是指那些對書籍進行評價，解析，介紹的寫作者，他們的寫作大多是自發且無償的，旨在為讀者提供選書參考、提煉書籍精華。

然而隨著出版行業的發展，“書評人”漸漸職業化。

一部分成為大型出版社“圈養”的輿論旗手和營銷矩陣；他們瘋狂鼓吹自家作品和作者，抹黑式的批判非自家作品，后來明星經紀公司手握800的營銷號，就是完全照搬的這一模式；

另一部分則是收錢辦事，你不給錢我就抹黑批判你，你給錢我就鼓吹稱贊你，這就是后來營銷公司“圈養”營銷號的靈感來源。

砰砰砰——敲門聲傳來。

“進?！?

藤原美智子手里拿著一沓報紙，面色凝重地走了進來。

“柏村總編，今天的報紙...”

“我已經知道了?！卑卮逯t助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打斷了藤原美智子的話。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藤原美智子十分擔心有預謀，如此大規模有預謀的抹黑批判會影響到《斜陽》續集，以及津島修治后續所有作品的銷量和文壇形象。

“你幫我約一下津島君吧?！卑卮逯t助對這次絞殺是早有預見的，他早已思考過應對之法。

藤原美智子走后不久，柏村謙助就接到了井伏鱒二的電話。

“出現這樣的事，你作為總編都沒有緊急預案嗎？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你未來的師弟被這么欺負嗎？”井伏鱒二看到那些狗屁書評后，恨不得親自下場和他們撕一場。

“老師，您別擔心，預案肯定是有的，但我還是想先聽聽津島師弟的想法?！卑卮逯t助耐心解釋道。

“行吧，有什么問題及時聯系我?！本V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掛斷了電話。

......

中央公論新社辦公部樓下，「月見」咖啡店。

津島修治和柏村謙助又坐在上次的位置，只是這次少了井伏鱒二，多了個藤原美智子。

“津島君，這件事你怎么看？”柏村謙助抬手推了一下金絲眼鏡。

津島修治沉默片刻，“我覺得火燒的還不夠旺呢。”

“哦，怎么說？”津島修治的話，瞬間勾起柏村謙助的興致。

“黑紅也是紅?！苯驆u修治抬眼看了柏村謙助一眼。

柏村謙助瞬間呆住，原本他想了一堆要如何給津島修治解釋這波操作，怕他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作家不能接受這種做法。

沒想到津島修治不僅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而且只用了“黑紅也是紅”五個字，便將這彎彎繞繞的精髓提煉出來了。

“那津島君有什么具體想法嗎？”津島修治剛剛的回答實在令柏村謙助太過驚喜，他忍不住繼續問道。

“我只有不成體系的想法，不知道有沒有操作的可行性。”津島修治眉頭微皺，顯得有些為難。

“說來聽聽。”

“首先我們要大肆宣傳《斜陽》的銷量，并且放出《斜陽》續集即將完稿的消息，引發他們更大規模圍剿，把熱度持續下去。

然后在《學生小說賞》決賽出結果當天，放出《斜陽》續集提前見刊的消息，把熱度引爆。

只是不知道紙張配給的問題和提前發刊的問題，有沒有辦法解決?！?

津島修治心里只有多賣書，多賺錢，才不在乎什么黑黑紅紅。

《斜陽》的續集現在根本不愁賣過3萬，但再多就會受到紙張配給的限制。

他有意擴大這場圍剿，是想讓柏村謙助以及中央公論新社的高層，感受到壓迫和緊張，以此逼迫他們想辦法解決紙張配給的問題。

好在紙張配給的問題不是一個持續性的問題，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美軍將日本作為朝鮮戰場的后勤基地，特需訂單爆發。

日本經濟起死回生，工業復蘇，紙業產能一年內暴漲百分之三百，恢復到戰前的百分之五十。

柏村謙助這下才終于明白津島修治說的，“我覺得火還不夠旺”是什么意思。

他個人對津島修治大膽想法，非常欣賞，可作為出版社高層面對這種“火上澆油”的做法，還是覺得太過冒險。

思考許久，他認真說道：“你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行性的，只是操作難度會比較大，我必須和董事會高層溝通后才能做出決定?！?

“沒關系，還有時間?！苯驆u修治說道。

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眼神和言語交鋒，一旁的藤原美智子感覺自己完全插不上話。

她從來沒想過看上去憂郁冷清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凌厲的一面。

此前半天，她還一直在擔心少年，會因為這鋪天蓋地的批判而道心破碎，從此一蹶不振呢。

結果沒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