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風帶著夏末的余溫，卷著香樟樹的葉子掠過三中校門。

公告欄前擠滿了新生，嘰嘰喳喳的聲音像剛雛鳥的雛鳥，張聞曦踮著腳，手機屏幕上滾動著高一各班的名單，指尖隨著視線一點點下移。

高一（3）班。

賈小椿……

林俊彥……

張聞曦……

她的指尖猛地頓住，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住了——胡宥錦？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是那個初中沒讀完就轉學去加拿大，總愛偷偷往她抽屜里塞進口零食，體育課會拉著她躲在器材室偷吃冰棍的胡宥錦？

那個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說“以后要帶聞曦去看尼亞加拉大瀑布”的女孩？

“找什么呢？”

頭頂傳來熟悉的懶散嗓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戲謔。

張聞曦抬頭，撞進徐銘皓含笑的眼睛里。他穿著藍色外套，拉鏈松垮地拉到一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單手插在褲袋里，另一只手拿著剛買的冰鎮可樂。

“我的名字在這兒呢，瞎瞅什么。”

張聞曦順著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徐銘皓的名字緊挨著她的，像是刻意排好的。

她撇撇嘴，沒理他，心里卻還在想著胡宥錦的名字，又驚又喜，指尖在屏幕上反復確認了好幾遍。

開學那天的校門口格外熱鬧。送學生的車排了長長的隊，張聞曦剛走到校門口，就聽見一陣吸氣聲。

一邁巴赫邁巴赫穩穩停在路邊，車門打開，胡宥錦從車里走了下來。

她拎著一個香奈兒雙肩包，及腰的長發燙成了自然的大波浪，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瓷白的皮膚像羊脂玉，杏核眼上描著極細的眼線，睫毛像黑天鵝的羽毛，輕輕眨動時，仿佛有蝶翼在扇動。

手指修長，甲面涂著最當季的裸色指甲油，低調又精致。

身上是剪裁合體的斜紋軟呢套裝，內搭珍珠白真絲襯衫，腳上一雙黑色漆皮瑪麗珍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與周圍穿著校服的學生格格不入，卻又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裝什么呢，一身假貨吧？這么有錢還來三中擠？”旁邊一個低馬尾女生小聲嘀咕，是初中同校的李曉滟。

胡宥錦的耳朵尖得很，聞言挑眉掃了她一眼，眼神里的輕蔑像冰棱，“多上上網吧，真貨都認不出來。”

說完目光突然定在人群中的張聞曦身上。

下一秒，她臉上的冷意瞬間融化，幾步走過來，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一把挽住張聞曦的胳膊，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曦曦！想我沒？”

熟悉的玫瑰香水味撲面而來，是她以前常用的那款。

張聞曦被她晃得差點站不穩，笑著捶了她一下：“想死你了！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給你個驚喜嘛。”

胡宥錦松開手，眨了眨眼，伸手撥了撥她的劉海，“忘了告訴你，叫我Eva，現在是海歸精英人設。”

“好~我的大小姐。”張聞曦忍不住笑出聲。

身后傳來一聲嗤笑，徐銘皓不知何時站在了旁邊，抱著胳膊看著她們。

“海歸？哪個海的“龜”？建國后不許成精。”

胡宥錦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喲，這不是徐大少爺嗎？兩年沒見，嘴還是這么臭。”

進校門時，保安攔住了沒穿校服的胡宥錦。“外來人員不能進入。”

胡宥錦掏出手機，慢悠悠地打了個電話，語氣慵懶：“王主任啊，我是胡宥錦，在門口呢……嗯，對，剛轉學來的……好。”

掛了電話，她沖保安揚了揚下巴，“能進了嗎？”

保安看了看對講機，連忙點頭：“請進請進。”

張聞曦看得目瞪口呆，胡宥錦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嘻。我爸又給學校捐了個實驗室。”

班主任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按照座位表分座位。

胡宥錦被分到了第三排，離張聞曦隔著一個過道。她皺了皺眉，舉手：“老師，我視力不太好，坐在這兒看不見黑板。”

沒等老師說話，她已經拎著包站了起來，徑直走到張聞曦旁邊的空位坐下，把包往桌上一放，“就這兒了，謝謝老師。”

班主任愣了愣，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樣子，又看了看旁邊一臉無奈的張聞曦，只好點了點頭。

徐銘皓原本被分在張聞曦后面，見狀抬腳踢了踢胡宥錦的椅子腿，“喂，這是我的位置。”

胡宥錦回頭，沖他甜甜一笑：“那你叫叫它，看它答應你嗎？”

徐銘皓被噎了一下，只好悻悻地坐到了后面的空位，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射向胡宥錦的背影。

胡宥錦成功捍衛了自己的領地。

張聞曦把新發的課本一本本擺好，書包從書包夾層里小心地取出一張卡片，鄭重地放在桌面正中央。

那是win的限定小卡，卡面的少年穿著藍色打歌服，藍發微舞臺燈光臺燈光下閃閃發光，笑容干凈得像雨后的天空。

“你也喜歡win？”一個聲音從斜后排傳來。

張聞曦回頭，看到一個扎著低丸子頭的女生，校服袖口卷了起來，露出纖細的手腕，上面戴著一條銀色的手鏈，掛著一個小小的星星吊墜——是win的應援手鏈。

女生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直勾勾地盯著她桌上的小卡，語氣里滿是驚喜：“而且這不是那張限量的舞臺卡嗎！你居然有！”

“嗯，我哥給我的。”張聞曦笑了笑。

“我超喜歡他！”

女生興奮地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他的每首歌我都會唱，每個舞臺我都看過！你有去他的演唱會嗎？”

張聞曦搖搖頭，有點無奈地苦笑：“搶不到票，太難搶了。”

女生立刻掏出手機，點開相冊：“你看這個，這是他上個月音樂節的直拍，這里的ending pose，絕了！還有這個，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腕，啊啊啊我看了一百遍！”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全是win的舞臺照片和視頻。

“同學，我加你個微信吧，我還有好多存貨，發你！”

女生說著，立馬打開了微信掃一掃，“我叫羅婉晴。”

“張聞曦。”

她笑著掃了碼，心里因為找到同好而泛起一絲暖意。

晚自習時，班主任開始挑選課代表。“嗯——政治課代表有同學愿意當嗎？”

羅婉晴第一個舉起了手，眼睛亮晶晶的：“老師，我來！”

“還有其他人嗎？課代表需要兩個。”班主任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全班。

教室里一片寂靜，大家都低著頭，沒人應聲。

就在這時，窗邊突然爆開一個清亮的男聲：“老師，我來！”

沈旭陽撐著課桌站了起來，衛衣帽子滑了下來，露出一頭亂糟糟的卷毛，像剛睡醒的小獅子。

他動作太大，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礦泉水瓶，“哐當”一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同桌嚇得叫了一聲。

班主任愣了一下，看著這個冒冒失失的男生，點了點頭：“行，沈旭陽是吧。坐下吧。”

半個月后的某節數學課——

數學老師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拍了拍講桌，在黑板上寫下一道看起來就很難的題：“這道題有點超綱，有誰會解嗎？”

同學們你看我，我看你，都皺著眉搖頭。

張聞曦盯著題目，筆尖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也沒什么頭緒。

就在這時，沈旭陽突然舉手：“老師，我會！這題可以用柯西不等式解！”

數學老師驚訝地看著沈旭陽問：“你？學過柯西不等式？”

沈旭陽誠實地搖搖頭：“沒有，但我爸昨晚給我講題時提到過，我記了個大概。”

坐在他后面的林巖州嗤笑一聲：“你爸是柯西本人啊，什么都知道。”

沈旭陽回頭瞪了他一眼：“我爸比柯西帥多了。”

全班笑得更厲害了，數學老師無奈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坐下吧，這題我們以后再講。”

半個學期后的某節晚自習——

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張聞曦正低頭做著物理題，一張紙條突然從旁邊塞了過來。

她打開一看，是胡宥錦娟秀的字跡：“國外比這好玩多了，早知道不回國了。要不我們溜出去？”

張聞曦猶豫了一下，在紙條背面寫道：“班主任早回家了。沒請假條咋出去。”

紙條傳回去沒多久，胡宥錦就勾起了嘴角，唰唰寫下五個字：“等我五分鐘。”

說完，她拎著包站了起來，徑直走出了教室。張聞曦心里捏了把汗，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五分鐘后，胡宥錦回來了，手里拿著兩張假條，上面赫然蓋著班主任的章。

“搞定。”

她沖張聞曦眨眨眼，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吧，帶你去吃巷尾那家超好吃的燒烤。”

兩人剛走出教學樓，就撞見了靠在墻角抽煙的徐銘皓。

他看到她們，挑了挑眉，把煙摁滅在旁邊的垃圾桶里：“有這好事居然不帶我？”

“誰稀罕帶你，臉皮真厚。”胡宥錦翻了個白眼。

徐銘皓卻像沒聽見似的，幾步跟了上來：“那家燒烤我熟，老板是我叔，我去能多送兩串腰子。”

張聞曦無奈地笑了笑，只好任由他跟在后面。

三個身影趁著夜色，溜出了學校大門，巷尾的燒烤攤飄來陣陣香氣，混著少年人的笑聲，在晚風里散開。

沒過幾天三人就被發現了。

在周一的檢討大會上，級部主任鐘馨迎穿著一身深色西裝，黑著臉走上主席臺，手里捏著一沓處分單，聲音洪亮得像喇叭：“現對以下同學進行全校通報批評——”

“高一（3）班張聞曦、胡宥錦，晚自習無故逃學，記警告處分一次！”

張聞曦低著頭，忍不住憋笑，肩膀微微顫抖。

胡宥錦則不滿地撩了撩頭發，小聲嘀咕：“我爸給學校捐的錢還是太少了，這點小事都擺不平。”

“高一（3）班徐銘皓——”鐘馨迎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羅婉晴好奇地湊到張聞曦耳邊：“徐銘皓又干什么了？”

張聞曦比了個禁聲的手勢，笑著指了指主席臺。

“該生多次嚴重違紀，包括但不限于：在教學樓廁所抽煙，被抓現行。

體育課假裝心臟病發作逃課去網吧。

廣播站廣播站播放《大悲咒》，擾亂教學秩序。

在教職工廁所投放自制臭水炸彈，導致多位老師受害。

私自互換各科老師的學案，導致教學嚴重混亂！”

沈旭陽摸了摸頭，恍然大悟：“我說那天數學老師怎么突然講起1899年法國大革命大革命呢。”

臺下的學生們再也忍不住，紛紛低下頭偷笑，還有人小聲議論著，期待著后面還有什么“精彩事跡”。

“在宿管阿姨的房間門口放鞭炮，驚嚇到宿管。故意破壞校長的珍貴盆栽！”

此時的校長辦公室里，郭雨欣校長正悲痛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盆栽里，原本盛開的蘭花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電動仙人掌。

她嘆了口氣，仙人掌就跟著學：“哎~~”

她罵了句“胡鬧”，仙人掌立刻接話：“胡鬧~~”

副校長唐燕晨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低聲說：“校長，徐銘皓的家長來電話了，說愿意賠償您的盆栽，雙倍價格。另外，教育局長下周要來視察，他爸說可以幫忙安排一個‘優秀校長’的專題報道……”

郭雨欣沉默了三秒，緩緩把仙人掌推到一邊：“那就……把他的退學改成校內勞動一周吧。”

按照校規，被通報批評的學生要當眾檢討。

張聞曦和胡宥錦低著頭，念完了早就寫好的檢討。

輪到徐銘皓時，他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清了清嗓子：“我，徐銘皓，對于近日的違紀行為，深表……很爽。”

鐘馨迎氣得差點暈過去，指著他怒吼：“徐銘皓！！！重寫！”

徐銘皓聳聳肩，一臉無所謂：“要不……我給教育局的張叔打個電話，問問他我這檢討寫得合不合格？”

鐘馨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恨恨地說：“下去！！！”

所謂的“校內勞動”，其實就是掃掃地、整理整理圖書館之類的輕松活。

徐銘皓卻總能玩出新花樣，他用掃來的樹葉在校長辦公室的窗臺上堆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還把高三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全都挪到了言情小說區，導致高三學姐們發現后集體“暴走”，差點把圖書館翻過來。

其實校長的盆栽也不是他弄壞的，是學校的野貓半夜闖進去，把花盆踹翻了。

他路過時看到，花已經枯萎了，只好把自己新買的會唱歌的仙人掌放了進去，想逗校長開心，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但他沒解釋，因為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用上課。

胡宥錦看著他把樹葉堆成愛心，忍不住吐槽：“你這人，壞事做盡，居然還有點莫名其妙的義氣。”

徐銘皓把剛從學校小賣鋪買的零食塞給張聞曦，挑眉道：“廢話我又不是人渣。”

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落在三個少年人的臉上，帶著點惡作劇后的得意，也帶著點青春特有的、不計后果的莽撞。

張聞曦看著身邊吵吵鬧鬧的兩人，心里忽然覺得，這個高中，或許會比想象中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