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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楚州城

  • 書生不避世
  • 青盞畫傾顏
  • 3025字
  • 2025-07-18 00:54:31

楚州城的輪廓在暮色中愈發(fā)清晰,青灰色的城墻如一條蟄伏的巨獸,將內(nèi)里的喧囂與城外的死寂生生隔開。

作為帝都幽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這座城墻上爬滿了斑駁的箭痕,卻依舊挺著筆直的脊梁——墻內(nèi),是帝國最精銳的楚衛(wèi)軍鐵甲寒光;墻外,是陳霧舟一行三人踏過兩個月血路才抵達(dá)的人間煉獄。

這一路走得太苦了。

官道早已成了絕路,車輪碾過的不是塵土,是風(fēng)干的白骨;驛站的殘垣里,野草從腐臭的草堆里鉆出來,纏著半只沒來得及收殮的腳掌。

修仙者的衣袂帶起的不是清風(fēng),是掠過荒野時隨手奪走的性命——前幾日在山坳里,陳霧舟親眼看見兩個金丹修士為了爭奪一塊靈石,揮手便將一村人燒成了焦炭,火焰里飄著的頭發(fā)絲,像極了淼淼扎辮子用的紅繩。

而本該護(hù)佑子民的兵卒,腰間掛著的不是刀鞘,是串成串的人耳,他們騎著瘦骨嶙峋的戰(zhàn)馬,在流民堆里肆意驅(qū)趕,馬蹄下的哀號比風(fēng)聲還要凄厲。

陳霧舟原以為越靠近京城,總能沾些王都的體面,可眼下才懂,這體面從來只屬于城墻里的人。

楚州城外的官道兩側(cè),餓殍堆得像秋收后的麥垛,有氣無力的流民蜷縮在墻根下,渾濁的眼睛望著城頭飄揚(yáng)的龍旗,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民謠,調(diào)子哼到一半,便化作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沫子濺在干裂的土地上,洇開一小朵暗紅梅印。

“姐姐,餓……”淼淼的聲音細(xì)若蚊蚋,小丫頭的臉凍得發(fā)紫,枯黃的頭發(fā)粘在臉頰上,懷里揣著的半塊干硬的樹皮早就啃光了。

陳昕言連忙將她往懷里緊了緊,自己那件打滿補(bǔ)丁的夾襖早已擋不住寒風(fēng),只能用體溫焐著懷里的小人兒。

她望著陳霧舟的背影,那身曾經(jīng)漿洗得筆挺的白袍,如今沾滿了泥污與血漬,袖口磨出了破洞,露出的手腕上還有一道被荊棘劃破的傷口,結(jié)著黑紫色的痂。

這半月來,他們專挑山林險徑走。陳霧舟背著淼淼蹚過結(jié)著薄冰的溪流,陳昕言在身后用樹枝撥開擋路的荊棘,夜里就蜷在山洞里,靠著一堆篝火抵御野獸與寒意。

他不是不怕那些殘垣斷壁間的白骨,只是更怕走官道——那些巡邏的兵卒看流民的眼神,比山里的餓狼還要兇狠,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帶著兩個弱女子,走官道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此刻站在楚州城下,陳霧舟望著那扇朱漆大門,喉嚨里像堵著團(tuán)滾燙的棉絮。城門內(nèi)飄來脂粉香與酒氣,混著烤鵝的油香,順著風(fēng)鉆進(jìn)鼻腔,勾得淼淼直咽口水。

城墻根下的流民聞到這味道,有人掙扎著往前爬了兩步,立刻被城門口的衛(wèi)兵用長矛戳了回去,矛尖劃破衣衫,帶起一串血珠,衛(wèi)兵卻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用靴底碾著地上的血漬:“賤骨頭,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走吧,進(jìn)了城,再走兩日就到幽京了。”陳霧舟深吸一口氣,將江南行省的薦書從懷里摸出來。那薦書用油紙包了三層,邊角還是被汗水浸得發(fā)皺,上頭蓋著的朱紅官印卻依舊清晰——這是他唯一的依仗。

陳昕言扶著淼淼跟上,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公子,我們這模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磨穿了底的布鞋,又看了看淼淼露出腳趾的草鞋,聲音里帶著難掩的憂慮。

方才在城門外,已有好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想靠近城門,都被衛(wèi)兵用鞭子抽得嗷嗷直叫。

“有這個在,不怕。”陳霧舟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薦書,指尖卻微微發(fā)顫。他何嘗不知道這世道的涼薄,只是此刻,他必須裝作篤定。

“哥哥,城里……有饅頭嗎?”淼淼仰著小臉,睫毛上還掛著清晨的霜花,眼睛卻亮得驚人,直勾勾盯著城門內(nèi)來往的馬車,仿佛能透過那些綾羅綢緞,看見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

陳昕言蹲下身,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有的,淼淼乖,進(jìn)了城就讓公子給你買一大籠。”話雖如此,她的目光卻掠過城門衛(wèi)兵腰間的佩刀,那刀鞘上還沾著未擦凈的暗紅污漬。

陳霧舟率先邁步,靴底踩在結(jié)冰的土地上,發(fā)出“咯吱”的輕響。剛走到吊橋邊,兩道黑影便橫在了面前,是兩個身披鐵甲的衛(wèi)兵,頭盔下的眼睛像淬了冰,掃過他們?nèi)藭r,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站住!流民滾遠(yuǎn)點(diǎn)!”左邊的衛(wèi)兵橫過長矛,矛尖離陳霧舟的胸口不過寸許,冰冷的鐵腥味撲面而來。

陳霧舟定了定神,將淼淼護(hù)在身后,雙手捧著薦書遞上前,聲音盡量平穩(wěn):“官爺息怒,在下是江南來的趕考書生陳霧舟,這兩位是在下家眷,持有行省薦書,特來進(jìn)城歇息,明日便赴幽京。”

衛(wèi)兵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們。陳霧舟的白袍上滿是泥點(diǎn),袖口撕裂了一大塊;陳昕言的布裙洗得發(fā)白,裙擺還沾著干涸的血漬;最顯眼的是淼淼,小丫頭縮在陳昕言懷里,小臉凍得通紅,只有一雙眼睛像受驚的小鹿,怯生生地望著他們。這模樣,說是逃難的流民都算體面,哪里有半分書生家眷的樣子?

接過薦書的衛(wèi)兵“嗤”了一聲,粗糙的手指捻著薄薄的紙片,對著夕陽翻來覆去地看。江南行省的官印在余暉里泛著紅光,上頭的篆字筆力遒勁,絕非偽造。他忽然“嘖”了一聲,抬眼時,臉上的冰霜竟融了些,只是那笑意里藏著幾分算計:“原來是陳公子,失敬失敬。”

陳霧舟心中了然,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摸出一小塊碎銀,趁著接薦書的功夫,悄悄塞進(jìn)衛(wèi)兵手里。那銀子觸手冰涼,衛(wèi)兵的眼睛頓時亮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忙不迭地側(cè)身讓開道路:“公子快請進(jìn)!看這一路累的,城里西頭有家‘迎客來’驛站,專供趕考的舉子歇腳,小的這就給您指路?”

“不必勞煩官爺,在下自行尋去便是。”陳霧舟微微頷首,拉著陳昕言的手快步走過吊橋。身后傳來衛(wèi)兵的低語,大約是在分那小塊碎銀,語氣里滿是得意。

剛踏入城門,一股暖風(fēng)夾雜著喧囂撲面而來,陳霧舟不由得愣住了。

腳下是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被往來的馬蹄與車輪磨得光滑發(fā)亮。兩側(cè)的酒肆里,醉醺醺的公子哥摟著歌姬調(diào)笑,銀鈴般的笑聲從雕花窗欞里飄出來;

綢緞莊的伙計站在門口吆喝,手里抖著一匹緋紅的云錦,引得路人紛紛駐足;甚至有小販推著熱氣騰騰的糖畫擔(dān)子走過,竹簽上的龍鳳花鳥栩栩如生,淼淼的眼睛一下子看直了,小手指著那擔(dān)子,嘴里發(fā)出“咿呀”的輕呼。

這哪里是亂世?分明是太平盛世的模樣。

陳霧舟的目光卻掠過那些錦衣華服的身影,落在街角的陰影里——那里蜷縮著一個乞丐,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懷里抱著一個早已沒了氣息的孩子,孩子的小臉瘦得只剩皮包骨,嘴唇卻紅得發(fā)紫,像是剛吃過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而幾步之外,一個穿貂裘的婦人正嫌惡地踢開乞丐伸過來的手,罵道:“臟東西,別污了我的路!”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這一路見過的慘狀忽然在眼前炸開:被修仙者燒成焦炭的村落,被士兵搶走最后一粒糧食的老農(nóng),還有那些倒在雪地里、眼睛瞪得圓圓的餓殍……他們明明都沐浴著同一輪日頭,卻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間。

“朱門酒肉漫香塵,

夜夜笙歌醉客身。

一墻之外枯骨積,

血污猶凝舊時春。

同沐天光分兩界,

繁華白骨共星辰。

東風(fēng)不解人間事,

仍拂花枝掩戰(zhàn)塵。”

陳霧舟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不知何時,一行清淚已順著臉頰滑落,滴進(jìn)嘴角,帶著冰雪的寒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他望著酒肆門口飄飛的幌子,那上頭繡著的“醉仙樓”三個字,在暮色里顯得格外刺眼。

陳昕言察覺到他的顫抖,悄悄握緊了他的手。她的掌心很涼,卻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公子,先去驛站吧,淼淼該凍壞了。”

陳霧舟回過神,看見淼淼正仰著頭看他,小丫頭大概是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擦了擦他臉頰的淚痕:“哥哥不哭,淼淼不餓了。”

他吸了吸鼻子,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將淼淼抱起來:“哥哥沒哭,淼淼乖,我們這就去買糖畫。”

抱著溫?zé)岬男∩碜樱戎嗍迳系脑鹿猓愳F舟一步步往城里走去。身后是衛(wèi)兵的呵斥聲與流民的嗚咽,身前是酒肆的喧囂與脂粉的香氣,只有那首詩還在心頭盤旋,像一根細(xì)密的針,反復(fù)刺穿著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這楚州城,果然和別處不同。只是這繁華越盛,便越襯得城外的白骨,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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