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金邀請函在程微意手中顯得格外沉重。市一醫院年度慈善晚宴，特邀泰和金融投資總監出席——這本是再普通不過的商務社交，如果不需要面對那個人的話。

“程總監，您真的要參加這個晚宴？“林妍將禮服盒放在辦公桌上，眼睛卻盯著那張邀請函，“趙總說這種醫療行業的活動他去就可以了。“

程微意打開盒子，里面是一件墨綠色的絲絨長裙，優雅而不張揚：“遠洋醫療是我們今年的重點項目，維護好醫院關系很有必要。“

“可是...“林妍欲言又止，“公司里都在傳，您和那位商醫生...“

程微意的手指在絲絨面料上微微一頓：“傳什么？“

“說您父親住院期間，商醫生特別照顧，是因為你們...“林妍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不好聽的話。“

程微意合上盒子，臉上看不出情緒：“告訴財務部，以公司名義捐贈五十萬給市一醫院的貧困患者救助基金。晚宴我會準時出席。“

林妍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頭離開。

程微意轉向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辦公桌上。自從上次商景琛出手相助遠洋項目后，公司里確實有些風言風語。奇怪的是，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在意。八年商海沉浮，她早已學會對閑話置之不理。

但今晚...她將再次見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

希爾頓宴會廳水晶燈璀璨。程微意踏入會場時，已有不少賓客到場。她今天將長發挽起，露出纖細的頸線，墨綠長裙勾勒出優雅的曲線，耳垂上一對珍珠耳環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程總監！“劉醫生熱情地迎上來，“感謝泰和對醫院的支持！“

寒暄間，程微意的目光不自覺地在人群中搜尋。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在找商醫生？“劉醫生敏銳地察覺，“他應該還在手術室。這家伙總是工作到最后一分鐘。“

程微意抿了一口香檳，努力掩飾被看穿的尷尬：“我只是好奇今晚的拍賣環節...“

“啊，說到這個，“劉醫生突然壓低聲音，“你知道嗎？商醫生三年前放棄了梅奧診所的高薪聘請，就為了留在市一院。當時院長都驚動了，親自找他談話。“

香檳在程微意喉間一滯：“梅奧診所？“

“對啊，世界頂級醫療機構。據說給他的年薪是這里的五倍，還有獨立實驗室。“劉醫生搖頭，“我們都想不通為什么拒絕。問他，他只說'國內更需要我'。“

程微意握杯的手指微微發緊。三年前...正是她母親去世一周年，也是她工作壓力最大、頻繁出入醫院的時候。

“程小姐。“

低沉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程微意轉身，香檳差點灑出杯沿。商景琛一身黑色正裝站在那里，襯衫雪白，領結端正，金絲眼鏡后的雙眼在燈光下如深潭般沉靜。與平日手術室里的冷峻不同，今晚的他渾身散發著內斂的優雅。

“商醫生，“劉醫生笑著拍拍他肩膀，“正說起你呢。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

兩人突然獨處，程微意感到一陣微妙的緊張。這是重逢以來，第一次在非工作場合見面。

“你父親今天的檢查結果很好。“商景琛先開口，聲音比平時柔和，“不用擔心。“

“謝謝。“程微意注意到他領結有些歪，大學時幫他打領帶的記憶突然涌現，“你...剛從手術室出來？“

商景琛點頭：“一臺緊急主動脈夾層手術。“他頓了頓，“你今天...很漂亮。“

這句簡單的贊美讓程微意耳根發熱。大學時代的商景琛從不吝嗇對她的夸獎，但重逢后，這還是第一次。

“商醫生！“幾位醫院董事走過來，“正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位美麗的女士？“

程微意驚訝地發現，一向厭惡社交的商景琛竟然沒有找借口離開，而是從容地站在她身邊，向眾人介紹她的身份和專業成就，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驕傲。

“原來程總監就是泰和金融的新星！“一位董事恍然大悟，“難怪商醫生上次那么堅持要邀請你們公司參與心臟監護儀的項目。“

程微意驚訝地看向商景琛，后者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晚宴正式開始后，程微意被安排在主桌，而商景琛作為科室代表坐在她斜對面。每當她抬眼，總能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又迅速各自移開。

拍賣環節中，一件十九世紀的古董聽診器引起了激烈競價。

“五萬！“程微意舉牌。這是今晚她第三次出價，純粹是被精美的工藝吸引。

“六萬。“一個聲音從后方傳來。

程微意回頭，看到趙明遠不知何時到場，正沖她微笑。公司副總突然出現，讓她有些意外。

“八萬。“她繼續舉牌。

“十萬。“趙明遠毫不猶豫。

場內響起低聲議論。這件藏品實際價值不超過五萬。

“十五萬。“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加入競價。所有人都看向商景琛，他面色平靜，但舉牌的手勢堅決。

趙明遠挑眉：“二十萬。“

“二十五萬。“商景琛寸步不讓。

程微意驚訝地看著這兩個男人之間的無聲較量。趙明遠似乎認出了商景琛，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三十萬。“趙明遠再次加價，同時向程微意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商景琛的手指在牌子上收緊，指節泛白。就在他準備再次舉牌時，程微意輕輕搖頭，用口型說了句“不值得“。

最終，趙明遠以三十萬高價拍下聽診器，贏得一片掌聲。商景琛的表情恢復了慣常的冷靜，但程微意注意到他放下牌子時，手腕有些僵硬。

“接下來是今晚的特別環節——慈善舞會！“主持人宣布，“第一支舞，我們邀請市一醫院的'黃金單身漢'商景琛醫生開場！“

全場響起善意的笑聲和掌聲。商景琛明顯一怔，顯然沒預料到這個安排。

“商醫生可以選擇在場任何一位女士共舞，“主持人眨眨眼，“拍賣所得將全部用于兒童心臟病治療基金。“

聚光燈打在商景琛身上，他略顯尷尬地站起身。程微意低頭抿了一口香檳，避免與任何人有眼神接觸。

“程微意小姐。“

她猛地抬頭。商景琛站在她面前，微微彎腰，右手做出邀請姿勢，眼神專注而溫柔，如同八年前他們在大學舞會上第一次共舞時那樣。

全場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程微意感到無數道目光刺在身上，其中趙明遠的視線尤為銳利。但她此刻只能看見商景琛伸出的那只手——修長、干凈、穩如磐石的手術醫生的手。

她輕輕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音樂響起，是一首舒緩的華爾茲。商景琛的手輕扶在她腰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當他們隨著旋律轉動時，程微意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混合著一絲消毒水的氣息——那是獨屬于他的味道。

“我不知道你會跳舞。“她輕聲說。

“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他的聲音同樣輕，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際，“比如我為什么回國。“

程微意腳步微亂，被他穩穩扶住：“劉醫生告訴我梅奧診所的事了。“

商景琛沒有否認，只是帶著她完成一個漂亮的旋轉：“三年前我在《金融周刊》上看到一篇關于你的專訪。你說母親去世后，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多陪她。“

程微意呼吸一滯。她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在母親忌日那天接受的一個無關緊要的采訪中。

“那時我突然明白，“商景琛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有些事比職業發展更重要。“

舞曲進入高潮部分，他們的身體不約而同地貼得更近。程微意能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聽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這一刻，八年的時光仿佛從未存在，他們還是那對在校園舞會上相擁而舞的戀人。

“景琛...“她無意識地叫出這個久違的稱呼。

商景琛的手臂微微收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就在這時，音樂戛然而止，掌聲響起。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但商景琛的手仍輕握著她的指尖，遲遲沒有松開。

“看來我們的'手術臺冰山'終于融化了。“護士長在一旁對同事小聲說，但足夠讓周圍人聽見。

程微意臉頰發燙，而商景琛則恢復了專業表情，只是耳根微微泛紅。

舞會正式開場后，程微意被幾位醫院高層圍住討論合作事宜。當她終于脫身時，看到商景琛站在露臺上獨自飲酒，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她正要走過去，趙明遠卻攔住了她：“微意，能聊兩句嗎？“

“趙總，我不知道你會來參加這個活動。“程微意禮貌地說。

趙明遠遞給她一杯新的香檳：“臨時決定的。聽說你和市一院的商醫生關系匪淺？“

程微意接過酒杯但沒有喝：“只是普通醫患關系。“

“是嗎？“趙明遠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露臺方向，“我查了一下他的背景。哈佛醫學院畢業，師從心外科泰斗理查德教授，發表過十幾篇頂級期刊論文...這樣的人才，為什么甘愿留在市級醫院？“

程微意的手指緊了緊：“趙總對醫生也做盡職調查？“

“只是好奇。“趙明遠微笑，“特別是看到他對你的態度后。你知道嗎？剛才你和他跳舞時，他看你的眼神...“

“程總監。“商景琛突然出現在趙明遠身后，聲音冷峻，“你父親剛才來電話，說有些不舒服，想問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程微意立刻會意：“抱歉趙總，我得先走一步。“

趙明遠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真巧啊，商醫生。不如我們一起送程總監？“

“不必了。“商景琛語氣平靜但不容拒絕，“我正好下班，順路送程小姐。“

走出酒店，夜風拂過程微意發燙的臉頰。商景琛的黑色奧迪已經停在門口。

“我父親真的來電話了？“上車后她小聲問。

商景琛啟動車子：“沒有。但那個人看你的眼神讓我不舒服。“

這句直白的表達讓程微意心頭一跳。商景琛向來克制，很少直接表露情緒。

車內陷入沉默，只有導航系統偶爾發出提示音。程微意偷偷打量他的側臉——緊繃的下頜線，微抿的薄唇，握著方向盤的修長手指。八年前那個會在她面前毫無保留展現喜怒哀樂的男孩，如今已經成長為如此內斂的男人。

“謝謝你今晚的舞。“她輕聲說。

商景琛的表情柔和了些許：“大學畢業后，我再沒跳過舞。“

這句話背后的含義讓程微意胸口發緊。他是在告訴她，這八年來，她是唯一與他共舞的人。

車子在她公寓樓下停穩。商景琛繞到副駕駛為她開門，兩人站在路燈下，影子在地上交疊。

“關于趙明遠...“程微意猶豫著開口。

“你不需要解釋。“商景琛打斷她，“你的私生活與我無關。“

但他說這話時，眼神卻出賣了他。程微意太熟悉那種眼神了——大學時每次吃醋，他都會這樣故作冷漠。

“他只是公司副總。“她不知為何還是解釋了，“我們除了工作沒有其他關系。“

商景琛深深看了她一眼，輕輕點頭：“晚安，微意。“

“晚安...景琛。“

這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兩人之間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

上樓后，程微意站在窗前，看著那輛黑色奧迪在樓下停留了很久才緩緩駛離。她摸著仍在發燙的臉頰，意識到自己筑起的心墻，已經在這個夜晚被鑿開了一個再也無法修補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