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程微意的手機在黑暗中驟然響起。

“程小姐，您父親突然胸悶氣短，心率不穩定，需要立即進行二次手術！“護士急促的聲音穿透耳膜。

程微意瞬間清醒，后背沁出一層冷汗。窗外暴雨如注，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錘擊。

“我馬上到。“

她胡亂套上外套沖出門，雨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襯衫。出租車在空蕩的街道上飛馳，擋風玻璃上的雨刷瘋狂擺動，卻仍跟不上暴雨的節奏。

市一醫院急診部燈火通明。程微意沖進病房時，看到父親面色灰白，監護儀上的心電圖波形劇烈波動。劉醫生和兩名護士正在緊急處理。

“血壓降到80/50了！“護士高聲報告。

“準備緊急PCI手術，通知導管室——“劉醫生話音未落，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我來。“

商景琛大步走進來，白大褂下是匆忙套上的手術服，頭發微濕，顯然也是剛從家中趕來。他的目光在程微意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秒，隨即轉向病床。

“冠脈再狹窄，懷疑支架內血栓形成。“他快速檢查后得出結論，“需要立即取栓并重新放置支架。“

程微意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墻壁。她看到父親痛苦的表情，聽到監護儀刺耳的警報聲，八年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金融圈里的雷厲風行、談判桌上的強勢果決，在此刻全都毫無意義。

“商景琛...“她無意識地喊出他的名字，聲音顫抖得不像自己。

商景琛正在給護士下達指令，聞聲轉頭。那一刻，程微意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像是冰封湖面突然出現的裂縫。

“相信我。“他只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低沉而堅定。

隨后是漫長的等待。程微意坐在手術室外，雨水從她發梢滴落，在淺色地磚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痕跡。她盯著“手術中“三個刺眼的紅字，腦海中不斷閃回八年前母親病危時的場景——同樣冰冷的醫院走廊，同樣無助的等待，最終卻是永別。

“程小姐？“

程微意抬頭，看到護士長站在面前，手里拿著一條干毛巾。

“擦一擦吧，你這樣會感冒的。“護士長遞過毛巾，在她身旁坐下，“別擔心，商醫生是我們醫院最好的心外科醫生，他經手的急診PCI手術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程微意機械地擦拭著頭發：“他...經常半夜被叫來做手術嗎？“

“只要是他負責的病人，無論什么時候出問題，他都會第一時間趕到。“護士長笑了笑，“有時候我覺得他就住在醫院似的。去年除夕夜，他剛下手術臺，餃子還沒吃上一口，又被急診叫回去了。“

程微意胸口泛起一陣酸澀。大學時代的商景琛就有著超乎常人的責任感，但那時他至少還會抱怨兩句，會在她面前露出疲憊的一面。現在的他，已經把自己完全錘煉成一臺精密的手術機器了嗎？

“手術很順利。“

商景琛的聲音突然響起。程微意猛地站起，看到他站在手術室門口，口罩拉至下巴，臉上帶著明顯的倦容，但眼神依然清明。

“血栓已經清除，新支架放置成功。“他走近幾步，身上還帶著手術室特有的消毒水氣味，“你父親被送到ICU觀察，明天早上可以探視。“

緊繃的弦突然松開，程微意眼眶一熱，急忙低頭掩飾：“謝謝。“

“你應該回去休息。“商景琛說，“衣服都濕透了。“

程微意搖頭：“我等早上看他一眼再走。“

商景琛沉默片刻，突然脫下白大褂披在她肩上：“至少換件干衣服。“

熟悉的雪松氣息包裹住她，程微意下意識抓住衣襟，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兩人同時一頓，迅速分開。

“我去寫手術記錄。“商景琛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如松。

護士長意味深長地看了程微意一眼，也悄然離去。空蕩的走廊里，只剩下程微意和肩上那件殘留著體溫的白大褂。

清晨六點，程微意終于獲準進入ICU。父親仍在沉睡，但臉色已經好轉。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確認溫度正常后，決定先回家換身衣服。

路過醫生辦公室時，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門虛掩著，里面亮著燈。透過縫隙，她看到商景琛伏在辦公桌上，似乎睡著了，電腦屏幕還亮著手術記錄界面。

程微意輕手輕腳推開門。桌上散落著幾份病歷和一臺便攜超聲機，保溫杯里的咖啡已經見底。商景琛側臉枕在手臂上，眼鏡歪在一邊，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細小的陰影，看起來異常年輕，幾乎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

她悄悄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肩上。就在她準備離開時，桌角的一個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他們大四那年春游的合影，年輕的她笑著靠在他肩頭，他則難得地面帶微笑，陽光透過櫻花樹灑在兩人身上。

程微意呼吸一滯。八年了，他竟然一直留著這張照片，還放在辦公桌上？

“微意？“

沙啞的聲音嚇得她差點打翻相框。商景琛不知何時醒了，正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她，里面沒有一絲睡意。

“我...我來還你白大褂。“程微意慌亂地放下相框，“謝謝你昨晚...“

“你父親術后24小時是關鍵期。“商景琛坐直身體，語氣恢復專業，“需要密切觀察是否有再狹窄跡象。“

程微意點頭，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那張照片。商景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嘴角微微繃緊，但沒有解釋。

“你今天不是有臺重要手術嗎？“程微意輕聲問，“應該休息一下。“

商景琛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術安排？“

程微意耳根一熱：“護士...昨天提到的。“

商景琛沒有拆穿這個拙劣的謊言，只是站起身整理文件：“八點的手術，還有時間。“他頓了頓，“你公司今天不是要跟遠洋醫療簽投資協議？“

這次輪到程微意驚訝了：“你怎么知道？“

商景琛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財經新聞。“

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一種奇妙的沉默，既熟悉又陌生。最終是程微意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公司助理提醒她九點的簽約儀式。

“我得走了。“程微意后退一步，“我父親...“

“我會親自盯著。“商景琛承諾道，“去吧。“

走出醫院大門時，晨光已經灑滿臺階。程微意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突然意識到這是重逢以來，她和商景琛第一次沒有劍拔弩張的對話。

遠洋醫療的簽約儀式進行得并不順利。

“程總監，貴公司的技術評估報告存在嚴重漏洞。“遠洋的CTO張教授將文件推回桌面，“你們對第三代可吸收支架的降解速率預測與臨床數據相差20%，這種基礎錯誤讓我們很難相信泰和的專業能力。“

會議室內一片寂靜。程微意掃了一眼團隊，幾位投資經理都低著頭。這份報告是林妍負責的，而她此刻正一臉無辜地眨著眼睛。

“張教授，您提到的差異可能源于數據采集時間點的不同。“程微意鎮定地翻開資料，“我們的預測模型是基于——“

“是基于六個月期的動物實驗數據。“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但人體臨床試驗顯示，代謝速率會因個體差異出現顯著變化。“

所有人都轉頭看去。商景琛站在會議室門口，白大褂下是筆挺的深灰色西裝，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抱歉打擾。“他大步走進來，將文件遞給程微意，“你父親的最新檢查報告，需要家屬簽字。“

程微意接過文件，發現下面還壓著一個U盤。她疑惑地看向商景琛，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張教授，請給我們十分鐘。“程微意當機立斷，“我想我們找到了更準確的數據支持。“

十分鐘后，當程微意將U盤中的數據分析投影到大屏幕上時，張教授的表情從懷疑變成了驚訝。

“這是...歐洲心臟協會的最新臨床研究？這些數據尚未公開發表！“

“是的。“程微意流暢地解釋著圖表，仿佛早已熟悉這些內容，“這份多中心研究納入了2000例患者，結果顯示我們的模型經過參數調整后，預測準確率能達到95%以上。“

她余光看到商景琛站在角落，臉上閃過一絲贊許。原來U盤里是他提供的內部研究資料。

簽約最終順利完成。送走遠洋團隊后，程微意直奔商景琛所在的休息區。

“你怎么會來？“她直接問道，“那些資料...“

“你父親情況穩定，我來送檢查報告是順路。“商景琛語氣平淡，“至于資料，上周剛好參加了歐洲心臟學會的研討會。“

程微意注視著他線條分明的側臉：“為什么要幫我？“

商景琛終于轉頭看她，目光深沉：“因為你說過，遠洋這個項目關系到公司明年能否上市。“他頓了頓，“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微意。“

這句話像一把小錘，輕輕敲在程微意心上。她突然想起大學時隨口提過喜歡某家店的蛋糕，結果生日那天，商景琛橫跨半個城市買來，還假裝是順路。

“謝謝。“她輕聲說，“不只是為了今天的事...還有我父親。“

商景琛站起身，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她的是淡雅的茉莉香水，他則是消毒水混合著淡淡的雪松。

“晚上我去查房。“他低聲說，轉身離開。

程微意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陣久違的溫暖。八年來筑起的高墻，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