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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披薩爐旁的寒假

  • 與神貿易的推銷員
  • 達芬奇筆記
  • 5384字
  • 2025-07-08 13:41:42

琴島在寒假的清冷里沉浮。海風依舊凜冽,刮過空了大半的校園,卷起枯葉在空曠的林蔭道上打著旋。創業大廈307室的鐵門緊閉,門上貼著封條般的“寒假封條”,鎖住了過去幾個月里所有的喧囂、咖啡味、泡面湯的咸香,還有那堆灼目的現金和一支玫瑰的溫度。劉星宇站在樓下,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玻璃反射著冬日灰白的天光,一片沉寂。他拉高了羽絨服的領子,將半張臉埋進去,呼出的白氣迅速消散在風里。

宿舍樓也空了。走廊里回蕩著他自己的腳步聲,異常清晰。推開自己宿舍的門,一股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室友的床鋪收拾得干凈整齊,蒙上了防塵布。只有他的床鋪還保持著離開時的樣子,被子胡亂堆著,桌上散落著幾本專業書和幾張計算過海鮮禮包成本的草稿紙。那部嶄新的、作為分紅禮物的手機,此刻靜靜地躺在桌角,屏幕漆黑,像一塊冰冷的黑色鵝卵石。

他走到窗邊。外面是琴島鉛灰色的海,浪濤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礁石,濺起白色的碎沫。遠處海港有輪船低沉的汽笛聲傳來,悠長,帶著一種遠行的孤寂。寒假開始了,這座喧鬧的大學城如同退潮的海灘,露出了它空曠寂寥的底色。他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琳發來的信息,她已經坐上了回家的高鐵,照片里是窗外飛馳而過的模糊雪景,配文:“路上順利。星宇,寒假愉快,年后見。”大壯和小雅也在群里報了平安,大壯嚷嚷著要帶家鄉的臘肉回來,小雅則發了個抱著新手機傻笑的自拍。

“寒假愉快……”劉星宇低聲重復著蘇琳的話,指尖在冰涼的窗玻璃上劃過一道模糊的痕跡。他的“家”,在幾百公里外那個北方小城,如今只剩下老房子里蒙塵的家具和墻上兩張褪色的照片。回去做什么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重溫那份早已刻入骨髓的寂靜?親戚們小心翼翼的問候和憐憫的眼神,只會讓那寂靜更喧囂、更沉重。他拿出手機,點開購票軟件,手指懸在“購買”按鈕上,屏幕的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幾秒鐘后,他按下了返回鍵。屏幕暗了下去。

留在琴島。這個念頭一旦清晰,就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落進了胃里。他需要做點什么,用實實在在的忙碌,填滿這段過于空曠的時間,也填滿心里那個同樣空曠的角落。打工,成了唯一的選擇。

網上求職的信息紛繁雜亂。家教?他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自己這半桶水的專業知識,別誤人子弟。發傳單?寒風吹一天,骨頭縫都透著冷,性價比太低。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目光掃過那些餐廳后廚的招聘啟事。“西餐廳幫廚,有無經驗均可,提供培訓,包工作餐。”一行字跳入眼簾。后廚…封閉的空間,持續的熱源,具體而重復的操作,不需要太多言語交流。一種帶著油煙味的踏實感,莫名地吸引了他。

第二天,他裹緊了外套,頂著寒風走進了琴島市中心最大的購物中心。暖氣混雜著香水和食物的氣味撲面而來,人聲鼎沸,節日的喧囂在這里被無限放大。他一層層地逛,目光掃過那些光鮮亮麗的店鋪,最終在一家名為“維納斯港灣”的西餐廳門口停下腳步。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內,暖黃的燈光營造出溫馨的氛圍,穿著整潔制服的服務生穿梭其中。他深吸一口氣,推開沉重的玻璃門,走向了前臺。

“你好,我看到網上你們招后廚幫工?”他的聲音在餐廳柔和的背景音樂里顯得有些突兀。

接待他的是個穿著黑色西裝馬甲的中年男人,餐廳經理,姓陳。陳經理打量了他幾眼,小伙子個子挺高,眼神干凈,帶著點學生氣的拘謹。“以前做過餐飲嗎?”

“沒有。”劉星宇回答得很老實,“但我學東西快,能吃苦。”

陳經理沒多說什么,帶他穿過前廳,推開一扇厚重的隔熱門。一股強勁的熱浪混雜著濃郁的食物香氣——烤肉的焦香、奶酪的醇厚、番茄醬的酸甜、煎炸油脂的煙火氣——猛地撞了出來,瞬間包裹了他。巨大的轟鳴聲浪也隨之涌入耳膜:排風系統低沉的咆哮,金屬鍋鏟刮擦鐵板的刺啦聲,油炸食物在熱油中翻滾的噼啪爆響,廚師們短促有力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阿Ken!新來的,試試手!”陳經理對著一個背對著他們、正用力甩動平底鍋的高壯男人喊道。

男人轉過身。一張被熱氣熏得發紅的臉,濃眉,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他穿著沾滿油漬的白色廚師服,脖子上搭著一條汗濕的毛巾,瞥了劉星宇一眼,沒說話,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邊一個巨大的不銹鋼水池,里面堆滿了小山一樣的臟盤子、沾著醬汁的刀叉和油乎乎的煎鍋。意思不言而喻。

劉星宇沒有猶豫,擼起袖子就走了過去。冰冷油膩的水瞬間浸濕了他的手臂,洗滌劑濃烈的檸檬香精味也掩蓋不住盤底殘留的食物腐敗氣息。水花四濺,油膩膩的泡沫沾滿了他的前襟。盤子邊緣的干涸醬汁異常頑固,需要用力摳刷。不銹鋼鍋底焦黑的部分,得用鋼絲球狠命蹭。阿Ken和另一個幫廚在他身邊高速運轉,取鍋、倒油、下肉排、翻面、裝盤,動作快得眼花繚亂,沒人有空看他一眼。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內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耳邊是持續的、令人煩躁的噪音交響曲。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剩下水池里不斷堆積又減少的骯臟餐具,以及手臂肌肉的酸痛。

下班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劉星宇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出商場后門,寒風像無數根針,扎在他被熱水和汗水泡得發白起皺的手指上,刺骨的疼。琴島的冬夜,空曠的街道只有路燈投下昏黃的光圈。他站在路邊,看著一輛輛載著歸家乘客的出租車飛馳而過,尾燈在濕冷的空氣里拉出長長的、虛幻的光帶。手機在口袋里靜悄悄的,只有幾條無關緊要的APP推送。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悄無聲息地漫上來,淹沒了腳踝,膝蓋,胸口……快要窒息。他拿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手指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懸停良久。屏幕的光映著他疲憊而沉默的臉。最終,他只是按熄了屏幕,將手機塞回口袋,深深吸了一口冷得刺肺的空氣,裹緊衣服,走進了濃稠的夜色里。回“家”——那個空無一人的宿舍。

日子像流水線上的餐盤,在冰冷油膩的水池里循環往復。劉星宇逐漸熟悉了后廚的節奏和每個人的脾氣。阿Ken是主廚,暴躁,要求嚴苛,罵人時唾沫星子能飛到三米開外,但手上功夫確實了得,一塊牛排在他手里總能精準地達到客人要求的熟度。他讓劉星宇洗了三天盤子后,終于丟給他一袋面粉和一個冰冷的不銹鋼盆。

“和面!披薩餅底!水慢慢加!”阿Ken吼完就去忙他的牛排了。

劉星宇看著那堆細膩的白粉,有點無從下手。他學著記憶中面點師傅的樣子,倒水,攪拌。水加多了,面團黏得糊了一手,甩都甩不掉。阿Ken回頭瞥了一眼,眉頭擰成疙瘩:“你是做漿糊還是做餅底?加粉!”他笨拙地撒粉補救,面團又變得干硬開裂,像一塊龜裂的鹽堿地。“廢物!重來!”阿Ken毫不留情地把那團失敗品掃進垃圾桶。劉星宇抿緊嘴唇,默默倒掉盆里的東西,重新開始。面粉撲簌簌落下,沾在他的睫毛和鼻尖上。失敗,重來;再失敗,再重來。冰冷的面團在他掌心揉捏,漸漸有了韌性和溫度。當第一塊勉強成型的、厚薄不均的面餅被他小心翼翼地攤在操作臺上時,阿Ken沒說話,只是扔過來一小盆紅彤彤的醬料和一個勺子。

“抹勻!薄薄一層!邊緣留白!”

醬料粘稠,勺子下去總是拖泥帶水,要么堆成一坨,要么抹得坑坑洼洼。阿Ken的咆哮聲是后廚不變的背景音。劉星宇全神貫注,手臂懸空,手腕發力,努力讓那勺紅色的醬料在面餅上流淌開,像繪制一幅微縮的地圖。醬料的酸甜氣息鉆入鼻腔,混合著面粉的麥香。額頭的汗水滴落在不銹鋼臺面上,瞬間蒸騰出微小的白氣。

幾天后,他得到了靠近那個巨大烤爐的機會。爐門打開,一股足以灼傷睫毛的熱浪撲面而來,橘紅色的火光在爐膛里跳躍,映亮了他被汗水浸透的臉頰。阿Ken將一塊撒好配料的披薩用長柄鏟(Peel)送進去,動作快如閃電。“看著!溫度!時間!顏色!”劉星宇瞪大眼睛,盯著那塊面餅在烈焰的舔舐下迅速變化:奶酪融化、鼓泡、邊緣焦黃卷起,散發出難以抗拒的濃郁焦香。那香氣不再是單純的食物味道,它變成了某種有形的力量,帶著滾燙的、生命勃發的熱度。

終于有一天,阿Ken把長柄鏟塞到他手里,指著操作臺上他自己做好的一個基礎瑪格麗特披薩。“你,送進去!三分鐘!盯著!”

鏟子的木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劉星宇屏住呼吸,學著阿Ken的樣子,手腕發力,將那塊承載著他和面、抹醬心血的披薩平穩地送入爐膛深處。熱浪瞬間包裹了他的手臂,汗毛似乎都要卷曲起來。他死死盯著爐火中的披薩,看著潔白的馬蘇里拉在高溫下迅速癱軟、融化,變成誘人的金黃色,邊緣的面餅開始出現焦糖色的豹紋斑點。秒針在腦海里滴答作響。三分鐘,從未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

“時間到!出來!”阿Ken吼道。

劉星宇手腕一抖,長柄鏟穩穩地探入爐火,準確地將那塊顏色金黃、香氣四溢的披薩帶了出來。動作有些生澀,但總算沒有掉鏈子。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旁邊的案板上。

阿Ken走過來,拿起切刀,干脆利落地切下一角,叉起,塞進嘴里。劉星宇緊張地看著他咀嚼。阿Ken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含糊地哼了一聲:“餅底……厚了點,邊緣火候……還行。能吃。”他把剩下的披薩裝盤,遞給外面等候的服務生。“端走!”

一句“能吃”,在阿Ken的標準里,幾乎等同于嘉獎。一股奇異的暖流,混著爐火的溫度,瞬間涌遍劉星宇的四肢百骸。這微不足道的成功,帶來的成就感,竟不比看到海鮮大禮包銷售數據時遜色多少。他看著自己沾滿面粉和醬汁的手,看著那臺轟鳴咆哮的烤爐,第一次感到自己和這些冰冷的器具、滾燙的食物之間,產生了某種真實的、帶著煙火氣的連接。

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商場里張燈結彩,循環播放著喜慶的音樂。餐廳的生意也越發火爆,年夜飯的預訂早早爆滿。后廚的壓力倍增,溫度更高,噪音更大,阿Ken的咆哮也更頻繁。劉星宇像一顆被擰緊發條的齒輪,在煎烤臺的油煙、披薩爐的烈焰和洗碗池的冰冷之間高速旋轉。汗水從未干過,衣服總是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帶著濃重的油煙味。

新年前夜,餐廳更是忙到極致。前廳是衣香鬢影、推杯換盞的歡聲笑語,后廚卻是硝煙彌漫、水深火熱的戰場。劉星宇負責煎制配菜的小牛排。滾燙的橄欖油在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牛排放下去瞬間騰起大團白煙和濃烈的焦香。他需要同時盯著好幾塊牛排的狀態,控制火候,翻面,撒料,裝盤。汗水流進眼睛,刺痛模糊了視線,他也只是飛快地用胳膊蹭一下。手臂上被熱油燙出的幾點紅痕火辣辣地疼。

午夜十二點前的最后幾分鐘。前廳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和倒計時聲浪,透過隔音不佳的門板洶涌進來:“十!九!八!七……”香檳開瓶的“啵”聲清脆悅耳。與之相對的,是后廚里阿Ken嘶啞的吼聲:“B52桌菲力!三成熟!快!”煎鍋里的牛排正發出最熱烈的滋滋聲,排風機的轟鳴震耳欲聾。

“……三!二!一!新年快樂——!!!”

前廳的歡呼聲浪達到了頂峰。禮花筒噴射的聲音,碰杯的清脆聲響,混雜著《友誼地久天長》的旋律,潮水般涌來。劉星宇恰好將最后一份滋滋作響的牛排裝盤,遞給傳菜員。他抬起頭,透過彌漫的油煙,望向那扇通往喧囂前廳的門。門縫里漏出溫暖的光線和模糊晃動的人影。歡呼聲浪拍打著門板,像隔著一個世界。

阿Ken也難得地停下了動作,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走到角落,拿起自己的水杯猛灌了幾口。他看了一眼墻上掛鐘指向零點的指針,又看了一眼依舊彌漫著油煙、堆滿待清洗鍋具的后廚,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支點上,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在他疲憊的臉前繚繞。其他幾個幫廚也各自找地方靠著,短暫地喘息,臉上只有麻木的疲憊,沒有一絲節日的喜悅。

劉星宇默默地走到巨大的洗碗池邊。池子里又堆滿了油膩的鍋碗瓢盆,像一座沉默的、散發著余溫的垃圾山。水龍頭被擰開,冰冷的水流沖擊著不銹鋼池壁,發出空洞的回響。他戴上厚厚的橡膠手套,拿起一個沾滿凝固醬汁和焦黑肉渣的煎鍋,將鋼絲球用力按下去,開始一下、一下地刷洗。

冰水刺骨,油膩粘手。前廳的歡聲笑語透過門縫,變得遙遠而模糊,像另一個平行宇宙的背景雜音。新年的鐘聲猶在耳邊回蕩,帶著普天同慶的暖意,卻絲毫無法穿透這扇隔熱門,溫暖這個彌漫著油煙、噪音和冰冷水汽的角落。只有那嘩啦啦的水聲,單調、重復、冰冷,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他刷洗著,動作機械而熟練。手臂上的燙傷被冷水一激,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他停下動作,低頭看著那幾點紅痕,又抬頭望向那扇緊閉的門。門外的世界在慶祝新生,門內的他,在清洗著上一刻狂歡留下的狼藉。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火交織的孤寂感,像這水池里的冰水,再次無聲地漫上來,包裹了他。他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屏幕。拿出來,屏幕亮起,顯示著時間:00:07。通訊錄里那個名字安靜地躺在那里。

他點開,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懸停。外面鼎沸的人聲透過門板,變成一種沉悶的低音背景。他想寫點什么。“新年快樂”?太普通。“你在做什么”?太刻意。無數個念頭閃過,又被否決。最后,他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光標,鬼使神差地,緩慢地,打下了五個字:

“琴島快下雪了。”

按下發送鍵的前一瞬,他的手指僵住了。窗外,是琴島深沉的夜,沒有一絲雪花的蹤影。只有路燈昏黃的光暈里,海風卷著細微的塵埃在飛舞。他盯著這行字,仿佛看到了信息發出后可能的石沉大海,或是對方禮貌的、帶著距離感的回復。這行字像一塊投入深淵的小石子,連回聲都聽不見。那冰水般的孤寂感,似乎更重了。

他長長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帶著廚房里特有的油煙和洗滌劑的氣息。然后,拇指重重地按在了刪除鍵上。一下,一下。那五個字,連同那個閃爍的光標,一起消失在漆黑的屏幕里。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塊沉默的黑色鵝卵石,重新落回他的掌心,只剩下冰冷的觸感。劉星宇將它塞回口袋深處,重新握緊了那把沾滿油污的鋼絲球。冰冷刺骨的水流再次沖擊著他的手指,他低下頭,更加用力地刷洗著池子里那個頑固的煎鍋。鍋底焦黑的部分在鋼絲球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蓋過了門外隱約殘留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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