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島的寒風(fēng)在創(chuàng)業(yè)大廈307窗外呼嘯，玻璃上凝著細(xì)密水珠。室內(nèi)卻暖得有些燥熱，空氣里殘留著泡面調(diào)料包、熬夜的汗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于嶄新紙張的油墨氣息。桌子上，小山般堆砌的現(xiàn)金刺目地占據(jù)著視覺中心——十捆深藍(lán)腰帶的萬元磚，七扎紫色腰帶的千元磚，還有散落的一百二十二元零鈔。十萬七千一百二十二塊，厚實(shí)得足以壓彎桌面，散發(fā)著冰冷又滾燙的誘惑力。

劉星宇、蘇琳、小雅、大壯，四個人圍桌而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呼吸聲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心跳擂鼓般撞擊著耳膜。只有日光燈管發(fā)出細(xì)微的嗡鳴，將這堆象征著他們四十八小時地獄狂飆后摘取的果實(shí)，映照得更加不真實(shí)。

“咳…”劉星宇清了清干澀發(fā)緊的喉嚨，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咱們新視野，第一次分紅。”

他拿起一沓萬元磚，嶄新的邊緣割著指腹，發(fā)出輕微的“嚓”聲。這聲音像開關(guān)，激活了凝固的空氣。他走到大壯面前，將沉甸甸的一沓放在他掌心，又拿起一沓，疊上去。

“大壯，你的。兩萬五。”

大壯的手猛地一沉，像是接住了一塊滾燙的金磚。他低頭看著那兩捆深藍(lán)腰帶的鈔票，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都繃緊了。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嗬嗬”兩聲，最終只擠出一句帶著濃重鼻音的“操！”，眼眶瞬間就紅了。這個扛著凍蝦泡沫箱跑斷腿、為印刷費(fèi)跟老板拍桌子吼啞了嗓子的漢子，此刻像被抽掉了筋骨，只是死死攥著那兩沓錢，仿佛一松手它們就會飛走。

劉星宇沒停，走向小雅。同樣兩沓嶄新的“深藍(lán)”遞過去。

“小雅，你的。兩萬五。”

小雅的反應(yīng)截然不同。她沒有立刻去接，反而猛地捂住了嘴，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砸在桌面上，洇濕了一小片印著海鮮禮盒設(shè)計草圖的廢紙。她熬夜熬得通紅的眼睛，此刻被淚水沖刷得更加紅腫。“星…星宇哥…蘇琳姐…大壯哥…”她哽咽著，語無倫次，“我…我…能換電腦了…還能…還能給我媽…”后面的話被更洶涌的哭泣淹沒。那臺開文檔都卡的二手筆記本，曾是她多少個深夜咬牙堅持的背景板。蘇琳輕輕攬住她顫抖的肩膀，無聲地傳遞著力量。

最后，劉星宇站定在蘇琳面前。燈光勾勒出她略顯蒼白的側(cè)臉和眼下濃重的青黑，她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有疲憊，有塵埃落定后的平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劉星宇將最后兩沓萬元磚穩(wěn)穩(wěn)放在她手中。

“蘇琳，你的。兩萬五。”

指尖相觸的瞬間，劉星宇感到一絲微不可查的涼意。蘇琳的手指修長而穩(wěn)定，穩(wěn)穩(wěn)托住了那沉甸甸的分量。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觯路鹦断铝饲Ы镏負(fù)?dān)。她看向劉星宇的眼睛，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一切喧囂的篤定：“辛苦了，星宇。”這四個字，勝過千言萬語。劉星宇心頭一熱，重重點(diǎn)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山般的現(xiàn)金被分走大半，桌上只剩下那七捆千元磚和散落的零鈔。劉星宇轉(zhuǎn)身，從墻角的紙箱里拿出四個嶄新的手機(jī)盒。純白的包裝，簡潔的LOGO——最新款的智能手機(jī)，屏幕在燈光下流轉(zhuǎn)著冷冽的光澤。

“零頭，七千一百二十二，”劉星宇拿起手機(jī)，一一分發(fā)給每個人，“給大家換身‘裝備’。火車票那會兒，咱們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小雅的舊手機(jī)還總死機(jī)誤事。以后，新視野的‘武器庫’，得升級！”

“哇——！”小雅的眼淚還沒干，驚喜的尖叫已經(jīng)沖口而出，她幾乎是撲過來搶過屬于自己的那部，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光滑的屏幕，之前的悲傷瞬間被巨大的喜悅替代。大壯也咧開嘴，露出兩排大白牙，笨拙地拆著包裝盒，嘴里嘟囔著：“嘿！這玩意兒好！以后聯(lián)系物流再也不用擔(dān)心信號飄了！”蘇琳拿著手機(jī)，嘴角終于彎起一個清淺而真實(shí)的弧度，指尖劃過冰涼的機(jī)身，眼中閃過一絲對效率提升的滿意。

驚喜還沒結(jié)束。劉星宇又從紙箱里搬出四個比之前售賣版本更加精致、分量也更足的大號海鮮禮盒。深藍(lán)的底色，燙金的浪花，封口處系著喜慶的金紅絲帶，赫然印著“高配版·新視野專供”。

“咱們自己，也得嘗嘗勝利的果實(shí)！”劉星宇笑著，將禮盒一一遞過去，“這里面，蝦皮海米管夠，干貝魷魚加倍！帶回家，讓家里人也嘗嘗咱們‘新視野’的‘海味’！”

工作室里徹底沸騰了。大壯一手攥著錢，一手抱著新手機(jī)，用胳膊肘夾著大禮盒，笑得像個傻子。小雅又哭又笑，把臉埋在高配版禮盒上，深深吸著那熟悉的海腥味，仿佛那是世間最甜的芬芳。蘇琳抱著沉甸甸的禮盒和手機(jī)，看著眼前伙伴們毫不掩飾的狂喜與滿足，心中那根緊繃了不知多久的弦，終于徹底松了下來，一種溫?zé)岬呐骶従徧蔬^心田。

熱鬧稍稍平息，劉星宇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蘇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走到自己堆滿資料的桌子旁，佯裝整理，手指卻飛快地從一疊文件下抽出一個樸素干凈的白色信封，還有一支用透明塑料管小心保護(hù)著的、含苞待放的深紅色玫瑰。

“蘇琳，”他轉(zhuǎn)過身，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帶著點(diǎn)微不可查的緊繃，“這個…給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大壯和小雅交換了一個興奮又八卦的眼神，屏住了呼吸。蘇琳微微一怔，看著劉星宇遞過來的那支孤零零卻嬌艷欲滴的玫瑰，以及那個薄薄的信封，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遲疑地伸出手，指尖先觸碰到冰涼光滑的玫瑰莖稈，然后是帶著劉星宇掌心溫度的柔軟信封。

“這是…？”蘇琳抬眸，帶著詢問。

劉星宇的臉頰似乎有些發(fā)燙，他避開蘇琳清澈的目光，低頭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上：“那個…禮盒和手機(jī)是團(tuán)隊的。這個…是我個人給你的…新年小禮物。”他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終于抬眼看向蘇琳，眼神專注而認(rèn)真，帶著少年人獨(dú)有的赤誠和笨拙的鄭重，“玫瑰…只有一朵。因?yàn)椤蚁朊磕甓妓湍阋欢洌荒昙右欢洌恢彼偷健攀哦洹！焙竺姘刖洌曇舻偷媒醵Z，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蘇琳心底漾開一圈圈巨大的漣漪。

工作室里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大壯和小雅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成了O型，連氣都不敢喘。蘇琳握著玫瑰和信封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她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暈開一層淡淡的緋紅，如同初綻的玫瑰花瓣。她沒有立刻低頭看信，也沒有回應(yīng)劉星宇那近乎承諾的話語，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

半晌，她才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將玫瑰和信封小心地攏在懷里，抱著她的現(xiàn)金、手機(jī)和大禮盒，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座位。背影依舊挺直，只是腳步似乎比平時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劉星宇看著她坐下，小心地將那支玫瑰放在桌角，才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緊繃的肩膀才悄然放松下來，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yáng)起。他知道，有些話，不必再說。有些心意，已經(jīng)抵達(dá)。

分紅儀式在一種微妙而甜蜜的余韻中結(jié)束。四人開始收拾狼藉的戰(zhàn)場，打包個人物品，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寒假。嶄新的鈔票被鄭重地收進(jìn)背包深處，新手機(jī)揣進(jìn)口袋，沉甸甸的高配版海鮮禮盒提在手中，那是屬于他們的戰(zhàn)利品和驕傲。

小雅嘰嘰喳喳地計劃著回家怎么跟爸媽炫耀這筆“巨款”和新手機(jī)。大壯則豪氣地拍著胸脯，說要請哥幾個年后搓頓狠的。蘇琳安靜地收拾著，偶爾目光會飄向桌角那支獨(dú)自美麗的玫瑰，唇角抿起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劉星宇最后檢查了一遍電源和門窗。

“啪嗒。”

307工作室的燈被熄滅。昏暗的光線中，桌椅凌亂的輪廓沉默著，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鈔票的油墨味、海鮮的咸腥、新電子產(chǎn)品的塑料味，以及那支玫瑰若有若無的淡香。四個年輕的身影魚貫而出，沉重的卷簾門被劉星宇用力拉下。

“嘩啦——哐當(dāng)！”

鐵門落鎖的聲響，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絕和新的期許。門內(nèi)，是結(jié)束了的第一章，汗水和淚水澆灌出的十萬現(xiàn)金，與那支象征著無盡未來的孤獨(dú)玫瑰。門外，是琴島凜冽卻清新的海風(fēng)，吹拂著幾張被遺落在地上的、印著“琴島海味”的草稿紙，翻飛著，如同啟航的信號旗。

大一上半學(xué)期，在這混合著金錢氣息與玫瑰芬芳的余韻中，正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