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張學生證被領走,新視野工作室的門終于掛上了“暫停服務”的牌子。校園BBS上,那些曾如潮水般涌來的質疑帖,悄然被“票已訂,感謝!”、“新視野靠譜!”的刷屏淹沒。劉星宇、蘇琳、小雅、大壯這四個名字,在QT大學的學生江湖里,鍍上了一層近乎悲壯的英雄金邊。口碑鼎沸,贊譽如雷。
就等著4號下午去kj大學給陳默手續費,交換身份證件,然后拿回來火車票,給各位同學分火車票了。
可當角落那個舊餅干鐵盒被打開,露出里面混雜著零鈔和轉賬記錄的薄薄一疊時,工作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一千零七十三張票,”小雅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指尖劃過表格最底端的總計欄,“KJ陳默那邊每張抽3塊手續費…我們實收,每張票就剩1塊9毛。”她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布滿疲憊的血絲,“總利潤,2043塊7毛。”
“操!”大壯一拳砸在堆滿廢棄表格的桌上,震得一個空泡面桶滾落在地,“老子去食堂幫廚顛勺,一小時還他媽十塊呢!咱們四個,當驢做馬,擔驚受怕一個月,就掙這點?夠干啥?夠給手機充幾次話費?!”他抓起桌上一個冰冷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在咀嚼這操蛋的現實。
空氣凝滯得如同灌了鉛。劉星宇靠在冰冷的窗邊,冬日慘淡的光線勾勒出他緊抿的唇線和眉間深鎖的溝壑。蘇琳沉默地整理著票據,指尖無意識地將一張收據邊緣摳出了毛邊。小雅看著電腦屏幕上那曾讓她熱血沸騰的用戶訪問量柱狀圖,此刻只覺得每一根柱子都像冰冷的墓碑,埋葬著他們透支的青春和無望的汗水。
口碑?聲譽?那些BBS上滾燙的感謝詞,此刻在兩千塊錢的銅墻鐵壁前,脆弱得像一層窗戶紙。蘇琳核對數據到深夜嘔吐,小雅頂著高燒接電話解釋,大壯跑火車站搬證件磨穿了鞋底,劉星宇夢里都是系統崩潰的警報……換來的,是人均五百塊的“分紅”。五百塊,連小雅想換掉那臺開個文檔都卡頓的二手筆記本屏幕都不夠。
“不能讓兄弟姐妹白干。”這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劉星宇坐立難安。深夜,宿舍里死寂。臺燈是唯一的光源,將他緊縮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上。桌上攤著幾張銀行卡,最厚實的那張,承載著他從高中競賽、開學賣手機卡、省吃儉用攢下的全部家當——十多萬。是夢想的種子基金,是未來的底牌。
手指在冰冷的卡片邊緣反復摩挲。伙伴們強撐的平靜下掩不住的失落刺痛著他。蘇琳需要錢補貼家用,小雅的電腦,大壯念叨的課程軟件……一股混合著愧疚與孤勇的熱血直沖頭頂。
“分了吧!”心底有個聲音在咆哮,帶著破釜沉舟的悲壯,“每人先發兩萬!至少,對得起這份拼命的信任!未來?管他媽的!”他抓起手機,指尖懸停在銀行APP上,只需幾次點擊,那筆積蓄就能化作撫平虧欠的甘霖。
就在指尖即將按下的瞬間——
“哐當!”
宿舍門被一股帶著寒氣和濃重腥咸濕意的力道猛地撞開!
一個臃腫的身影幾乎是滾了進來,伴隨著濃烈的、屬于海洋深處的咸腥氣息。來人穿著件沾著可疑水漬的厚羽絨服,懷里抱著個碩大無比的白色泡沫箱,箱子邊緣還在滴滴答答地滲著冰水混合物。是隔壁系大三的學長,趙大海。他圓臉漲得通紅,鼻尖凍得發亮,呼哧帶喘,像條剛被拖上岸的魚。
“哎喲喂!星宇!救星!你可算在!”趙大海把沉重的泡沫箱“咚”地一聲砸在地上,冰水濺濕了一片地板,濃烈的海鮮味瞬間在狹小的宿舍里彌漫開來。他胡亂抹了把額頭的汗(也可能是冰水),喘著粗氣,“找…找你好幾趟了!白天根本抓不著你這尊真佛!”
劉星宇被這突如其來的“海鮮風暴”和濃烈的氣味沖得一愣,下意識皺緊了眉,手機也放了下來:“大海學長?你這是……”
“救急!學弟!天大的救急!”趙大海拍著濕漉漉的泡沫箱,仿佛那是救命稻草,“我爸!搞遠洋捕撈的!年前最后一船,好貨!全是巴掌大的對蝦!活凍的!本想著年前搞個‘鮮蝦大禮包’,狠狠賺一波學生回家孝敬爹媽的錢!結果……”他臉上的激動瞬間垮塌,變成哭喪,“他媽的倉庫冷庫電路燒了!修好得兩天后!這玩意兒等不起啊!放宿舍?宿管阿姨能把我連人帶箱扔出銀河系!”
他猛地打開泡沫箱蓋子,一股更猛烈的寒氣混合著刺鼻的腥味撲面而來。里面是碼放整齊的真空袋,隱約可見凍得硬邦邦、青灰色的大蝦,覆蓋著厚厚的碎冰。“都是頂級海捕大蝦!成本價都壓到這份上了!”趙大海拿起一袋,幾乎要塞到劉星宇鼻子底下,“原價198一盒(五斤裝),現在!骨折價!128!只要128!學弟,幫幫忙!發動發動你那新視野的兄弟姐們,幫我吆喝吆喝!清倉!跳樓價!賣出去一盒,我給你提成……十五塊!”
趙大海唾沫橫飛,描繪著一個蝦山蝦海的財富神話。若是從前,劉星宇或許會礙于情面買一盒。但此刻,經歷了火車票那場心力交瘁、人均五百的“勝利”后,學長口中那十五塊的提成,連同那濃烈的腥味,只讓他感到一陣反胃和更深的無力。凍蝦?大禮包?這和他腦子里正在天人交戰的十萬塊積蓄、新視野的生死存亡,簡直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他疲憊地擺擺手,剛想婉拒:“學長,我們現在真沒精力搞這個……而且,這東西,”他指了指泡沫箱,“帶不上火車吧?就算僥幸帶上去了,坐二三十個小時,悶在車廂里,這味兒……還有,到家還能吃嗎?不臭了?”
這話像根針,瞬間戳破了趙大海強撐的氣球。他臉上的焦急凝固了,隨即是更深的絕望,聲音都帶了哭腔:“…操!我…我光想著便宜好賣了!把這茬兒給忘了!這…這可咋整啊!化了凍,再凍上口感就完了!等冷庫修好也來不及了!完了完了!血本無歸!學費都搭進去了!”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對著那箱散發著寒氣和腥味的凍蝦,像看著一座即將融化的冰山。
“帶不上火車…長途會臭…保質期短…”
趙大海那絕望的哀嚎和劉星宇自己提出的尖銳問題,如同幾顆散亂的、裹著冰碴的珠子,猛地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串聯、瞬間融化、重組!
劉星宇腦中仿佛引爆了一顆驚雷!他霍然起身,帶得椅子“哐當”一聲巨響,眼睛死死盯住地上那箱凍蝦,瞳孔深處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那光芒穿透了疲憊,燒盡了迷茫,充滿了發現新大陸般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興奮!
一個念頭,如同破開烏云的朝陽,瞬間照亮了他被虧損陰云籠罩的思維!
咱們琴島靠海,好多同學回老家都會帶點琴島的海鮮特產。
“凍蝦不行…”劉星宇喃喃自語,聲音卻越來越亮,帶著一種醍醐灌頂的激動,“那…干貨呢?!
“干貨?!”趙大海茫然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絕望的淚痕。
“對!干貨!!”劉星宇猛地一拳砸在自己掌心,眼中精光四射,“蝦米!蝦皮!瑤柱!魷魚干!烤魚片!這些東西,輕便!耐儲存!不怕壓!不怕悶!坐一個月火車都不會壞!味道香!泡發就能吃!這才是最適合帶回家的‘海味’年貨啊!”
他越說越快,思路如同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大海學長!你爸搞捕撈,這些海產的下腳料、小雜魚,或者專門曬制的干貨,原料成本是不是更低?加工成小包裝的干貨禮盒,成本能壓到多少?保質期長,運輸風險為零!根本不用急凍冷庫!學生帶回家,有面子又實用!這才是真正的痛點解決方案!”
趙大海徹底懵了,像被雷劈中的蛤蜊,張著嘴,半天合不攏。干貨?蝦皮?瑤柱?這……這彎轉得太猛了!
劉星宇卻已經顧不上他,大腦如同超頻的CPU瘋狂運轉:“成本!大海學長!干貨禮盒的成本!快告訴我個大概數!包裝要精美,突出‘年貨’‘家鄉海味’!分量要足,看起來實惠!”
趙大海被劉星宇眼中駭人的光芒和氣勢懾住,結結巴巴地心算:“干…干貨?蝦皮魷魚干那些?原料便宜…加工…包裝…禮盒…物流…呃…一盒成本…七八十頂天了!要是用好點的料,九十?”
“七八十?九十?”劉星宇眼中精光爆射,臉上綻放出連日來第一個狂野而充滿力量的笑容,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劈波斬浪的銳氣:
“大海學長!你那套抱著凍蝦泡沫箱掃樓的‘人肉推銷’,連同冷庫危機,一起扔海里喂魚吧!”
“聽著!我們‘新視野’,不幫你清凍蝦!”
“我們,幫你賣‘干’的!”
“我們,幫你打造‘帶得走的家鄉海味’!”
“把你爸那邊能搞到的所有干貨種類、品相、庫存照片、大概成本區間給我!現在!立刻!馬上!”
“剩下的——”劉星宇猛地指向自己桌上那臺屏幕還亮著的電腦,眼中燃燒著燎原之火,“交給我們!24小時!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年貨爆單’!什么叫用‘干’的,把錢‘賺’干!”
趙大海抱著他那還在滲水的泡沫箱,徹底石化在原地,像個被海浪拍上岸又曬干了的貝殼。劉星宇已經顧不上他。他抓起手機,手指因為極度的興奮而劇烈顫抖,直接撥通了蘇琳的電話,聲音因激動而劈叉:
“蘇琳!叫醒小雅和大壯!帶上電腦!相機!還有…找個會P圖的!立刻!馬上!來307新視野工作室集合!”
“我用滿滿的干貨,帶你們玩一票大的!“
電話那頭傳來蘇琳睡意全無、瞬間拔高的驚詫回應。劉星宇掛斷電話,胸膛劇烈起伏。他走到趙大海帶來的那個還在滲著寒氣的泡沫箱旁,彎腰,從碎冰中撿起一小片脫落的、干癟的蝦殼(大概是運輸中掉落的)。他捏著這片小小的、帶著咸腥味的殼,嘴角勾起一個無比鋒利、充滿野心的弧度。
盈虧困局?不破不立。
這場由一箱狼狽凍蝦引爆、卻最終指向干貨藍海的狂想風暴,將徹底改寫新視野的命運。那片小小的蝦殼,在他指尖,仿佛重若千鈞,散發著金錢與希望混合的、獨特的海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