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德·N伯爵

巴黎的晨曦尚未完全驅散夜的寒意,灰藍色的天光透過皇家套房的厚重絲絨窗簾縫隙,在地毯上投下幾道朦朧的光痕。埃里斯特·戈蒂埃回到旺多姆大酒店時,身心俱疲,仿佛剛經歷了一場無聲的鏖戰。瑪格麗特破碎的淚眼和絕望的傾訴,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他褪下沾染了淚痕和酒氣的外套,隨意丟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沙啞:

“杜邦,我需要休息。無論誰來找,一律擋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沉重的磨盤下擠出。

“是,先生。”杜邦如同磐石般應聲,刻板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絕對的服從。他無聲地退到外間,如同一尊忠誠的守護雕像,隔絕了外界的任何侵擾。

埃里斯特幾乎是跌進那張寬大柔軟的床榻。昂貴的埃及棉床單包裹著身體,卻無法驅散心頭的冰冷和沉重。他閉上眼,瑪格麗特滾燙的淚水、阿爾芒的名字、德·N伯爵的陰影……如同紛亂的碎片在黑暗中旋轉、碰撞。疲憊如同洶涌的潮水,終于淹沒了緊繃的神經。他墜入了短暫卻深沉的睡眠,不再有夢魘,只有一片混沌的空白。

得益于多年殖民地生涯磨礪出的軍人般的恢復力,六個小時后的凌晨五點剛過,埃里斯特便倏然睜開了眼睛。深陷的眼窩下仍有淡淡的陰影,但那冰藍色的眼眸已恢復了銳利,如同淬火后的刀鋒,在昏暗的室內閃爍著冷冽的光。身體的疲憊感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在壓力下被逼出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杜邦的身影如同精確校準的鐘擺,在他睜眼的瞬間便出現在床側,手中捧著一套熨帖的晨衣和溫度剛好的毛巾。

埃里斯特坐起身,接過毛巾覆在臉上,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他揉了揉依舊有些酸脹的眉心,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靜:“現在是什么時候?我睡了多久?”

“凌晨五點十七分,先生。您休息了六個小時零七分鐘。”杜邦的回答精準如同報時器。

埃里斯特點點頭,掀開被子下床。當雙腳觸及冰涼的地毯,昨夜瑪格麗特那帶著醉意和血淚的控訴瞬間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我每天都要強顏歡笑……陪在那個愚蠢的德·N伯爵身邊!他是什么?一個純粹的嫖客!……”

眼神瞬間變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冰,銳利而充滿壓迫感。他一邊走向盥洗室,一邊頭也不回地下達指令,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

“杜邦,去弄清楚那個德·N伯爵。背景、弱點、喜好、最近動向……事無巨細。去找那個報社的社長里夏爾。告訴他,無論用什么手段,我要看到結果。代價,他開。”

“明白,先生。”杜邦沒有絲毫猶豫,躬身行禮后,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去執行這項帶著濃重硝煙味的任務。

聽著房門輕輕合攏,埃里斯特站在巨大的雕花盥洗臺前,望著鏡中那個眼神冷硬、下頜線條緊繃的男人。冰冷的水流沖刷著雙手,也沖刷著思緒。他原本回到巴黎,是抱著一種近乎贖罪的心態,想找到瑪格麗特,補償她,帶她遠離痛苦。卻未曾想,一腳踏入了遠比殖民地商戰更復雜、更令人作嘔的泥潭——巴黎上流社會虛偽的華麗面具之下,盡是些吸食他人骨髓的蛆蟲!疲憊感再次隱隱襲來,但這一次,是被迫卷入漩渦的無奈。他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暫時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算計。

洗漱完畢,換上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便裝,他決定暫時放下紛擾,去領略一下這座他既厭惡又不得不周旋其中的城市。也許,清晨的巴黎,能給他一絲虛假的寧靜。

然而,他剛整理好領口,房門便被輕輕叩響。杜邦如同計算好時間般,再次出現在門口。他的呼吸平穩,仿佛從未離開過。

“先生,”杜邦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已拜訪過里夏爾·勒布朗先生。”

埃里斯特轉過身,眼神銳利地看向他:“說。”

“里夏爾先生提供了關鍵信息:德·N伯爵將于今晚九點至十一點,在其府邸舉辦一場私人晚宴。規格頗高,受邀者多為顯貴。”杜邦頓了頓,繼續道,“他表示,若您有意出席,他可以為您弄到一張……‘入場券’。”

“入場券?”埃里斯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這所謂的“券”,不過是里夏爾這個掮客打通關節、敲開權貴之門的工具。他沉默片刻。原本,他或許會選擇更迂回、更體面的方式讓德·N伯爵知難而退,給這位巴黎貴族留幾分薄面。但昨夜瑪格麗特那飽含屈辱和痛苦的控訴——“純粹的嫖客”——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他的良知上。體面?對于這種將他人尊嚴踩在腳下的人渣,何須體面!

一絲狠厲的光芒在他眼底閃過。他要的,不是警告,而是徹底的羞辱,是讓這個所謂的伯爵在巴黎最頂級的社交圈里顏面掃地,再也無法靠近瑪格麗特半步!

“告訴他,”埃里斯特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珠,“我要那張‘券’。另外,讓他把能挖到的、關于這位伯爵大人所有不那么光彩的‘逸聞趣事’,都準備好。今晚,我要用。”

“是。”杜邦心領神會,沒有任何疑問。他深知主人的行事風格——一旦決定,便是雷霆手段。

“至于代價……”埃里斯特冷哼一聲,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輕蔑,“讓他開。告訴他,只要事情辦得漂亮,錢不是問題。”他的財富帝國足以碾壓十個德·N伯爵,更遑論可能隨之而來的報復?在殖民地,他讓根基深厚的貴族傾家蕩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巴黎的規則?他埃里斯特·戈蒂埃,就是來打破規則的!

杜邦再次無聲退下,去執行這充滿火藥味的指令。而遠在報社辦公室的里夏爾·勒布朗,在放下電話后,肥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貪婪和幸災樂禍的冷笑。他早已通過蛛絲馬跡,隱約猜到了埃里斯特與瑪格麗特·戈蒂埃之間非同尋常的關系。想到德·N伯爵那副道貌岸然、實則齷齪不堪的真面目即將在埃里斯特這頭來自殖民地的猛獸面前被撕得粉碎,他仿佛已經聞到了巴黎上空即將彌漫的、由丑聞和金錢點燃的硝煙味。

埃里斯特暫時拋開了這些紛擾,乘坐杜邦安排的馬車離開了酒店。清晨的巴黎,空氣清冽,街道上行人尚少。馬車駛過塞納河,古老的橋梁和宏偉的建筑在晨光中展現出一種歷史的厚重感。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多久。

當馬車轉入香榭麗舍大街,晨光為這條著名的林蔭大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埃里斯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街景,卻驟然凝固!

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梧桐樹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緩緩漫步。其中一個,身姿婀娜,穿著剪裁優雅的晨裝,帽檐下露出幾縷璀璨的金發——正是瑪格麗特·戈蒂埃!她身邊跟著一位同樣打扮入時的女伴,兩人似乎在低聲交談。

埃里斯特的心臟猛地一跳!昨晚是在醉夢中相見,此刻卻是清醒狀態下第一次在日光中看到姐姐!他下意識地身體前傾,幾乎要命令車夫停下,他要下車,他要走到她面前,告訴她:“姐姐,我回來了!我來保護你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拍向車廂壁的剎那,瑪格麗特臉上的表情驟然變了!

那是一種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蒼白!如同精致的白瓷被狠狠撞擊,布滿了無形的裂痕。她原本優雅的步伐猛地頓住,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神直直地望向街道的對面,充滿了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懼?

埃里斯特順著她的視線,如同獵鷹般銳利地望去。

街道的另一側,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映入眼簾。他身材高大,有著一頭在陽光下略顯黯淡的金發,面容原本應是英俊的,此刻卻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憔悴所籠罩。眼窩深陷,臉頰消瘦,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他穿著一身看似體面卻已有些磨損的黑色外套,整個人如同一株被狂風暴雨摧殘過、失去了所有生機的枯樹,散發著濃重的悲傷和絕望的氣息。他就那樣站在那里,隔著不算寬闊的街道,目光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痛苦,鎖定在瑪格麗特身上。

阿爾芒·迪瓦爾!

這個名字如同閃電般擊中埃里斯特!這就是昨夜瑪格麗特在醉夢中泣血呼喚的名字!這就是那個讓她甘愿犧牲自己、承受巨大痛苦的愛人!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瀕死般的痛苦和刻骨的思念,埃里斯特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這不是逢場作戲,不是虛情假意。這是真愛,是足以將兩個靈魂都燃燒殆盡的烈火!

瑪格麗特避開了阿爾芒的目光,身體微微顫抖,緊緊抓住了身邊女伴的手臂,仿佛在尋求支撐。她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逃離般地向前走去,留下阿爾芒如同被釘在原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那巨大的悲傷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壓垮。

這一幕無聲的悲劇,如同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進了埃里斯特的心底。他握著車廂扶手的指節因用力而咯咯作響。姐姐的痛苦,阿爾芒的絕望,如同兩幅沉重的枷鎖,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這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信念,如同鋼鐵般不可動搖:他必須掃清一切障礙!必須讓這對有情人沖破藩籬!必須讓瑪格麗特獲得她應得的幸福!迪瓦爾先生的成見?德·N伯爵的糾纏?這些,都將被他用財富和力量,徹底碾碎!

目睹了這令人心碎的一幕,清晨游覽巴黎的最后一絲興致也蕩然無存。埃里斯特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疲憊感再次隱隱襲來,但這次,混合著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和不容退縮的決絕。

“杜邦,”他聲音低沉地吩咐,目光從窗外那令人窒息的街景收回,“去歌劇院。訂一個今晚的包廂。要最好的位置。”他需要一個地方,暫時安放這紛亂如麻的思緒,也需要一個理由,等待夜幕降臨,等待那場即將在德·N伯爵府邸上演的、由他親手導演的風暴。

馬車調轉方向,駛離了灑滿金色晨光卻彌漫著無形悲傷的香榭麗舍大街,朝著歌劇院的宏偉輪廓駛去。埃里斯特閉上眼,腦海中交替閃現著瑪格麗特蒼白的臉、阿爾芒絕望的眼神,以及德·N伯爵那即將被他踩在腳下的、虛偽的面孔。一場無聲的戰爭,已然在巴黎華麗的外表下,悄然拉開了序幕。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乌兰县| 宜川县| 右玉县| 张掖市| 同仁县| 长沙县| 大宁县| 德昌县| 宜黄县| 迭部县| 鹤山市| 新津县| 昆山市| 织金县| 蒙阴县| 明水县| 佛冈县| 葫芦岛市| 大理市| 基隆市| 辽阳县| 方城县| 崇州市| 万州区| 肥城市| 阳西县| 五指山市| 海原县| 乌鲁木齐县| 广饶县| 苍梧县| 罗江县| 金溪县| 芦山县| 米脂县| 革吉县| 福贡县| 周口市| 交城县| 桂林市| 长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