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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宅宴

暮色四合,沈府正廳“涵暉堂”內(nèi)燈火煌煌,數(shù)十盞琉璃宮燈懸于雕梁,映得金絲楠木梁柱流光溢彩。紫檀嵌螺鈿的八仙桌居中而設(shè),碗碟皆是官窯御制,盛著山珍海味,香氣馥郁逼人。

主位之上,沈修文端坐如鐘,玄色云錦直裰襯得面色沉肅,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王氏身著絳紫纏枝牡丹遍地金通袖襖,發(fā)髻高綰,赤金點翠頭面熠熠生輝,唇邊噙著雍容笑意,然那笑意如同描畫上去的,未達眼底分毫。

下首依次是二房沈修武夫婦、三房沈修德夫婦,以及沈家年輕一輩的公子小姐們,個個錦衣華服,珠圍翠繞,滿堂富貴風流。

這場突如其來的“家宴”,名為慶賀沈清沅“沉疴得愈”,實則是沈修文迫于京城宋府接連幾封措辭關(guān)切、卻暗藏機鋒的信函,不得不擺出的姿態(tài)。席間觥籌交錯,笑語喧闐,可那熱鬧之下,卻似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處窺伺,空氣里浮動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壓抑與緊繃。

“大小姐到——”

門房一聲通傳,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吸走了堂內(nèi)所有浮華的聲響。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

沈清沅在蘭香虛虛的攙扶下,緩步而入。

她并未盛裝,一身素凈的月白素綾長褙子,滾著淡青牙邊,越發(fā)襯得身形纖秾合度,如雨后新荷。鴉青發(fā)絲松挽成垂掛髻,只簪著那支素白玉簪,幾縷碎發(fā)拂過瑩潤的鬢角,添了幾分弱不勝衣的風致。眉如遠山含黛,眼尾微挑處似含秋水煙波,唇邊噙著三分溫婉淺笑,向主位方向微微屈膝:“父親,母親,清沅來遲了?!?

她步履看似還有些虛浮,右足落地時極輕,卻異常平穩(wěn)。那份清透的蒼白,非但不顯病態(tài),反而在滿堂錦繡珠光中,透出一種格格不入、卻不容忽視的潔凈與疏離。眸光流轉(zhuǎn)間,那深藏眼底的一絲寒玉清冽,在跳躍的燭火下,只一閃,便沉入溫順的煙水之下。

“來了就好,快入席吧。”沈修文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只抬手指了指下首特意空出的位置——一個離主位不遠不近,恰好在眾人視線焦點上的座位。

王氏臉上的笑容加深,親自離席迎了兩步,親熱地挽住沈清沅的手臂,指尖卻帶著一股不容掙脫的力道:“我的兒,可算大好了!快坐下,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她將沈清沅安置在座位上,目光如同黏膩的蛛絲,在她臉上、身上細細掃過,尤其是那條掩在裙裾下的右腿。

沈清沅順從地坐下,垂眸低聲道:“勞父親母親掛心,清沅惶恐。”她拿起面前溫熱的濕帕,細細擦拭著本就潔凈的指尖,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周遭那些探究、審視、輕蔑的目光,皆如塵埃,拂去便是。

“喲,清沅妹妹這一場病,倒像是脫胎換骨了?”一個嬌脆又帶著幾分刻薄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短暫的沉寂。說話的是坐在對面的沈清瑤,王氏嫡出的女兒。她今日穿了身妃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滿頭珠翠,明艷照人,此刻正用一方織金帕子掩著口鼻,眼波流轉(zhuǎn)間滿是毫不掩飾的嘲弄,“瞧著氣色是好了些,只是這腿腳…嘖嘖,真是可惜了這副好皮囊。聽說在莊子上鬧騰得厲害,把自己弄成這樣,何苦來哉?平白惹得父親母親擔憂,還驚動了官府,丟盡我們沈家的臉面!”她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滿桌人聽清,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

席間氣氛陡然一凝。沈修文眉頭緊鎖,卻未立刻斥責。二房夫人李氏,一個慣會逢迎的,立刻接口,聲音帶著浮夸的惋惜:“誰說不是呢!清沅丫頭,你也是的,在莊子上好生養(yǎng)著便是,鬧出那么大動靜,知道的說是下人苛待,不知道的,還道我們沈家虧待了庶出的女兒!平白惹人閑話!”她這話看似幫腔,實則句句往“庶出”、“惹事”上引。

三房老爺沈修德,捻著山羊胡,慢悠悠地呷了口酒,語重心長:“清沅啊,不是三叔說你。咱們這樣的人家,最重規(guī)矩體統(tǒng)。你生母去得早,嫡母待你已是仁至義盡。莊子上縱有刁奴不省心,你也該忍耐一二,回來稟明父母處置才是。這般不管不顧地鬧將出去,置你父親的臉面于何地?置沈家的門楣于何地?年輕人,還是太沉不住氣??!”他搖頭晃腦,一副痛心疾首的長輩模樣。

沈云崢,沈修文的庶長子,此刻也放下筷子,看向沈清沅的目光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他剛在揚州衛(wèi)所謀了個不大不小的職缺,正是需要家族名聲助力的時候?!扒邈涿妹?,”他聲音還算平穩(wěn),卻帶著居高臨下的質(zhì)問,“莊子上究竟是何情形?你口口聲聲說母親苛待,可有真憑實據(jù)?那孤魂莊的下人,王媽媽和老李頭,府里已依家法嚴懲??赡惝敱娮詺?,攀誣主母,鬧得滿城風雨,讓父親在官面上都難做人!如今京城宋府那邊…也頗有些微詞傳來。你這般任性妄為,可曾想過后果?可曾為家族考慮過半分?”

一連串的指責、質(zhì)問、明槍暗箭,如同冰雹般砸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沅身上,等著看這個剛剛“病愈”、背負著“瘋癲”污名和“廢腿”的庶女,如何在這四面楚歌中崩潰失態(tài)。

主位上的沈修文臉色愈發(fā)難看,卻依舊沉默。王氏眼底掠過一絲得意,面上卻適時地浮起委屈與寬容:“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過去的事,清沅也是受了苦的,一時想岔了也是有的。如今人回來了,好生將養(yǎng)便是。一家人,總歸要和睦?!彼f著,拿起公筷,親自夾了一塊軟爛的冰糖肘子,放進沈清沅面前的白玉碟中,“清沅,嘗嘗這個,特意讓廚房給你燉的,最是滋補?!?

沈清沅一直垂著眼,靜靜聽著。她拿起手邊溫熱的濕帕,再次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從指尖到指根,動作輕柔專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堂內(nèi)所有的喧囂指責,都未能讓她擦拭的動作有絲毫紊亂。直到那方素帕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回原處。

她終于抬起眼。

眸光清凌凌的,如同山澗初融的雪水,緩緩掃過沈清瑤那張幸災(zāi)樂禍的臉,李氏那虛偽惋惜的神情,沈修德捻須搖頭的做派,最后落在沈云崢那帶著質(zhì)問與不耐的臉上。

她沒有看王氏夾來的那塊肘子。

“大姐關(guān)心清沅,清沅心領(lǐng)?!彼_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下了席間所有的雜音,帶著一種玉石相擊般的清冷質(zhì)感,“只是這腿疾,非我所愿,亦非我自殘。乃是莊子上,王媽媽與老李頭,因我不肯交出母親遺物,惱羞成怒,以石砸之所致。”她語氣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目光卻若有似無地瞟了王氏一眼。

王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捏著筷子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二嬸說清沅惹事,丟了沈家臉面。”沈清沅的目光轉(zhuǎn)向李氏,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那笑意卻寒涼徹骨,“清沅愚鈍,倒想問一句,若沈家女兒在自家莊子上被惡奴打斷腿骨,血濺當場,奄奄一息,而主家不聞不問,任由其自生自滅,甚至反誣其瘋癲自殘…此事若傳揚出去,世人又會如何評說沈家的‘規(guī)矩體統(tǒng)’?是清沅丟了臉面,還是沈家…本就無甚臉面可丟?”

“你!”李氏被她噎得臉色漲紅,指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

沈清沅的目光又移向沈修德:“三叔教導清沅要忍耐。清沅在孤魂莊七年,無醫(yī)無藥,寒冬臘月破屋漏風,凍瘡入骨,蛇毒纏身,書信數(shù)十封如石沉大海…清沅自問,已忍耐到了油盡燈枯、命懸一線。敢問三叔,還要清沅如何忍耐?是忍到曝尸荒野,被野狗啃噬,才算全了沈家的‘規(guī)矩體統(tǒng)’?才算顧全了父親的臉面?”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甚至沒有提高半分,可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進在場某些人的心尖。

沈修德捻須的手僵在半空,老臉一陣青一陣白,尷尬得無以復加。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沈云崢臉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大哥問我可有真憑實據(jù),問我可曾為家族考慮。證據(jù)?”她微微側(cè)首,仿佛在回憶,眼尾那抹煙水般的笑意染上一絲悲涼,“孤魂莊的血跡未干,斷骨之痛猶在。大哥若覺不夠,清沅這殘軀,亦可為證。至于家族…”

她頓了頓,唇角那抹極淡的笑意徹底消失,只剩一片冰冷的漠然:“清沅被棄于孤魂莊時,沈家可曾顧念我是血脈?清沅被惡奴打斷腿骨,命在旦夕時,沈家可曾有一人前來問詢?若非山民抬我鳴冤,若非知府大人明察,清沅早已是亂葬崗上一具無名枯骨!那時,沈家的臉面何在?沈家的門楣何在?大哥口中的家族,于清沅,是七年冰霜,是斷骨之痛,是瀕死之劫!如今,大哥卻來問我可曾為家族考慮?”她輕輕搖頭,聲音低了下去,卻字字清晰,敲在每個人心上,“清沅這條撿回來的命,只為自己而活,只為…討一個遲來的公道而活。沈家的興衰榮辱,清沅…擔不起,亦不愿擔?!?

一席話,如冰水傾盆,澆滅了席間所有虛偽的熱絡(luò)。涵暉堂內(nèi)死寂一片,落針可聞。沈修文的臉色鐵青,握著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王氏的雍容再也維持不住,眼底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沈清瑤、李氏、沈修德等人更是瞠目結(jié)舌,被這看似柔弱、實則字字如刀的反詰堵得啞口無言。沈云崢張了張嘴,看著沈清沅那雙深不見底、再無半分溫順怯懦的眼眸,心頭竟莫名生出一絲寒意,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廳外忽然傳來門房略帶驚慌的高聲通稟:

“稟老爺!呈…呈王爺?shù)?!?

“京…京城蕭大人到!”

通稟聲如同驚雷,炸得席上眾人魂飛魄散!

呈王爺?哪個呈王爺?莫非是…京中那位?!

還有京城蕭大人?哪個蕭家?!

這兩位跺跺腳能讓朝堂震動的貴人,怎會突然深夜聯(lián)袂駕臨沈府?!

沈修文猛地站起,手中酒杯“哐當”一聲掉在桌上,酒液四濺!王氏更是臉色煞白,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滑落!滿堂的沈家人,無論主子奴仆,全都慌了手腳,亂作一團!

沈清沅端坐席間,在聽到“呈王爺”三個字的瞬間,置于膝上的手猛地攥緊了月白的衣料,指節(jié)因用力而青白!前世被拖拽時的冰冷觸感,孤魂莊瀕死的絕望,如同毒藤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強迫自己緩緩抬起眼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直直刺向門口。

燭火搖曳的光影里,兩道頎長的身影已步入廳堂。

左側(cè)一人,身著玄色盤金繡四爪行龍常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正是呈納景(呈紈景)。只是他此刻臉色異常難看,眼神飄忽不定,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郁與揮之不去的驚惶。他踏入廳中,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釘在沈清沅身上,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探究與恐懼,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內(nèi)里的魂魄。

右側(cè)之人,則是一身月白暗紋襕衫,腰間攢珠玉帶松束,墨發(fā)鎏金冠,幾縷發(fā)絲垂落冷白頰側(cè),正是蕭瑾瑜。他步履從容,姿態(tài)閑雅,唇邊噙著一抹溫潤笑意,眸光流轉(zhuǎn)間卻似寒星掠過,帶著洞悉一切的清明。他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滿堂驚惶失措的沈家人,最后,那深邃的視線如同羽毛般,輕輕落在了沈清沅攥緊衣料的手上,在她那雙深藏恨意與冰寒的眼眸中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

“本王與蕭大人路過揚州,聽聞沈家今日設(shè)宴,特來叨擾。沈老爺,不會怪本王冒昧吧?”呈納景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眼神依舊膠著在沈清沅臉上,像是在極力確認什么。

“不敢!不敢!王爺與蕭大人大駕光臨,實乃蔽府蓬蓽生輝!下官有失遠迎,罪過!罪過!”沈修文慌忙離席,帶著王氏及一眾嚇傻了的沈家人,呼啦啦跪倒一片,額頭觸地,聲音都在打顫。

蕭瑾瑜微微一笑,虛抬了抬手:“沈大人不必多禮,請起。是我與王爺聞得府上佳釀,一時興起,倒擾了貴府家宴,該是我等告罪才是?!彼Z氣溫和,目光卻已掠過跪伏的人群,落在了唯一還端坐席間、脊背挺直的沈清沅身上。她月白的衣衫在滿堂錦繡中顯得格外素凈,鴉青的發(fā)髻襯得小臉蒼白,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跳躍的燭火,也倒映著門口那兩位不速之客的身影。

呈納景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沈清沅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翻涌的驚疑、恐懼,以及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她強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恨意與惡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她緩緩起身,動作因那條殘腿而略顯滯澀,卻異常平穩(wěn)。她對著門口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無可挑剔卻毫無溫度的家禮:“民女沈清沅,見過王爺,見過蕭大人。”聲音清冷,如同碎玉落冰盤。

“沈…清沅?”呈納景像是被這個名字燙了一下,喃喃重復,眼神更加混亂。他死死盯著她的臉,試圖從那蒼白清冷的眉眼間,找出更多與記憶中那人重合的痕跡?!疤痤^來!”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命令式的急切,甚至上前了一步。

這一舉動,讓剛剛起身的沈家人又是一陣心驚肉跳!王氏更是緊張地盯著沈清沅,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沈清沅依言緩緩抬頭,目光平靜無波地迎向呈納景那雙充滿血絲、驚疑不定的眼睛。她沒有閃避,沒有畏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她的眼神,如同在看著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又像是在看著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令人厭惡的器物。那目光太過平靜,太過冰冷,反而讓呈納景心頭那股莫名的恐懼感如同毒草般瘋長!

“你…你的腿…”呈納景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掃向她虛點著地的右足,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藥鋪門口那驚鴻一瞥,那冰冷刺骨的“讓開”,還有此刻這毫無溫度的眼神…像魔咒一樣纏繞著他。

“回王爺,”沈清沅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數(shù)月前在沈家莊子上,被惡奴以石砸斷。幸得揚州知府趙大人明察秋毫,民女才得以茍延殘喘,回府養(yǎng)傷?!?

“惡奴?!”呈納景像是抓住了什么,語氣陡然變得尖銳,“什么樣的惡奴敢如此大膽?!沈老爺!”他猛地轉(zhuǎn)向一旁冷汗涔涔的沈修文,厲聲質(zhì)問,“你沈家的規(guī)矩何在?!竟縱容刁奴如此戕害主子?!那惡奴何在?!”

沈修文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疾言厲色嚇得腿一軟,差點又要跪下,慌忙道:“回…回王爺!那起子刁奴…王婆子和老李頭…早已…早已畏罪自盡了!”他說這話時,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王氏。

王氏連忙上前一步,臉上堆起哀戚:“王爺息怒!是妾身治家不嚴,才讓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下人鉆了空子!妾身已是萬分自責,已將那兩個刁奴的家人一并遠遠發(fā)賣,絕不容此等惡行再玷污我沈家門楣!”她語氣懇切,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畏罪自盡?發(fā)賣家人?”呈納景咀嚼著這幾個字,眼神陰晴不定,目光再次回到沈清沅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探究,“沈姑娘,那日…在藥鋪門口…你…”

“王爺?!币粋€清越平和的聲音適時響起,打斷了呈納景那即將失控的逼問。

蕭瑾瑜上前一步,恰到好處地擋在了呈納景與沈清沅之間,隔斷了那令人窒息的視線。他唇邊噙著溫雅笑意,目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看向沈清沅:“沈姑娘腿疾未愈,不宜久立。王爺亦是舟車勞頓,不如先請入席?”他轉(zhuǎn)向沈修文,“沈大人,叨擾了,煩請?zhí)韮筛蓖肟辍!?

“是是是!快!快添座!”沈修文如蒙大赦,連聲吩咐下人。原本寬敞的八仙桌,立時顯得有些擁擠。

呈納景被蕭瑾瑜一擋,似乎也冷靜了些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陰沉著臉,不再說話,被引到沈修文讓出的主位旁坐下。蕭瑾瑜則被安排在另一側(cè)主賓位,與沈清沅的位置,恰好隔桌斜對。

一場詭異的“家宴”再次開始。只是氣氛比之前更加凝滯詭異。山珍海味擺在面前,卻無人有心品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主位的兩位貴客和下首那位月白衣衫的女子之間,小心翼翼地逡巡。

沈清瑤看著沈清沅竟能如此平靜地坐在兩位天潢貴胄面前,心中妒火中燒,又想起方才被她當眾駁斥的難堪,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她端起一杯酒,裊裊婷婷地起身,臉上堆起甜膩的笑容,朝著沈清沅的方向道:“清沅妹妹大病初愈,又得王爺與蕭大人親臨關(guān)懷,真是天大的福分。姐姐敬你一杯,祝妹妹否極泰來,日后…順順遂遂?!彼桃饧又亓恕胺駱O泰來”四個字,眼神瞟向沈清沅的腿,暗示意味十足。

沈清沅端坐不動,甚至沒有看沈清瑤一眼,只垂眸看著面前的白玉酒盞,淡淡道:“大姐好意,清沅心領(lǐng)。只是清沅傷后體弱,大夫嚴囑忌酒。這杯酒,清沅怕是受不起?!彼曇羝届o,拒絕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情面。

沈清瑤舉著酒杯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她強笑道:“妹妹這就見外了。一杯水酒而已,沾沾唇應(yīng)個景,王爺和蕭大人在此,妹妹莫不是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她將“王爺和蕭大人”抬出來,試圖施壓。

沈清沅終于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沈清瑤那張強笑的臉上,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弧度:“大姐既知王爺與蕭大人在此,更應(yīng)謹言慎行。清沅遵醫(yī)囑忌酒,乃是惜命,亦是本分。若因一杯酒違逆醫(yī)囑,傷了身子,豈非辜負王爺與蕭大人親臨關(guān)懷的美意?又置我沈家知禮守節(jié)的門風于何地?”她輕輕巧巧,便將沈清瑤扣來的“不給面子”的帽子,反扣成了“不知禮數(shù)”、“罔顧門風”。

沈清瑤被噎得滿臉通紅,端著酒杯的手都抖了起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萬分。

蕭瑾瑜執(zhí)起酒杯,指尖的玉扳指在燭光下流轉(zhuǎn)溫潤光澤,他唇角含笑,目光卻掠過沈清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沈大小姐心意可嘉,不過沈二小姐所言在理。病中忌口,乃是正理。強人所難,反倒失了宴飲之樂?!彼曇魷睾?,卻如同定音之錘,瞬間化解了沈清瑤的刁難。

沈清瑤臉色由紅轉(zhuǎn)白,訕訕地放下酒杯,恨恨地剜了沈清沅一眼,不甘地坐了回去。

坐在蕭瑾瑜下首的沈修德,見侄女吃癟,又見沈清沅氣定神閑,心中那股被小輩頂撞的悶氣又涌了上來。他清了清嗓子,帶著長輩的語重心長:“清沅啊,雖說你腿腳不便,又遭了大罪,可這性子…也未免太過剛硬了些。女子當以柔順為美,你大姐敬酒,也是一片好心,你拒了也就罷了,何必言辭如此鋒利?王爺和蕭大人面前,更該溫婉嫻靜才是。你看你三妹妹,就比你懂得體貼人意…”他邊說,邊看向自己身旁一個低眉順眼、安靜布菜的庶女,試圖拉踩。

沈清沅還未開口,坐在她對面的蕭瑾瑜卻先笑了。他放下酒杯,修長的手指隨意地輕叩著桌面,腕間的羊脂玉鐲與玉扳指相碰,發(fā)出極細微卻清晰的“?!钡囊宦暣囗?,如同冰珠落玉盤,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三老爺此言,瑾瑜倒有些不同見解?!笔掕ぢ曇魷貪櫍瑤е唤z恰到好處的困惑,“瑾瑜觀沈二小姐,雖遭逢大難,身有微恙,然言談舉止,不卑不亢,有理有節(jié),進退有度。拒酒遵醫(yī)囑,是守本分;駁斥無端指責,是明事理。此等清醒自持,臨危不亂,何來‘剛硬’之說?反倒…”他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沈清瑤、李氏等人,“比一些虛與委蛇、強人所難的所謂‘柔順’,更顯風骨。女子之德,首在明理守心,而非一味屈從。不知沈三老爺以為如何?”

他一番話,娓娓道來,語調(diào)平和,卻字字如刀,將沈修德那套陳腐的“柔順論”批駁得體無完膚,更是不著痕跡地將沈清沅方才的言行拔高到了“風骨”的層面。沈修德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捻著胡須的手僵在那里,嘴唇哆嗦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被點名的沈清瑤和李氏等人,更是如坐針氈,臉上火辣辣的。

沈修文坐在主位,聽著蕭瑾瑜這番明顯偏向沈清沅的言論,又驚又疑,冷汗順著額角滑落。這位蕭大人…究竟是何意?

呈納景一直陰沉著臉,一杯接一杯地灌著悶酒,眼神卻始終未離開過沈清沅。蕭瑾瑜的話,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他猛地將酒杯頓在桌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酒液濺出。他死死盯著沈清沅,眼神混亂而偏執(zhí),聲音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瀕臨崩潰的嘶啞:

“風骨?好一個風骨!沈姑娘…本王看你…倒不像個小小商賈之女!這份氣度,這份膽色…像極了本王認識的一個故人!”他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要越過桌面抓住她,“一個…本該死了很久的故人!你說…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嗎?!”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死寂再次降臨!

沈修文和王氏嚇得魂飛魄散!沈清沅的“像誰”?除了那位已死的呈王妃蘇衡芷,還能有誰?!呈王這是…失心瘋了?!

沈清沅的心臟在呈納景那充滿恐懼與怨毒的嘶吼中,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前世臨死的窒息感洶涌而至。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然而,她的臉上,卻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那笑容極淡,極淺,如同冰層上反射的月光,沒有絲毫溫度。她甚至微微歪了歪頭,眼中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近乎天真的困惑,看向狀若癲狂的呈納景,聲音輕柔得如同嘆息:

“王爺…在說什么?清沅…聽不懂。”她頓了頓,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翻涌的恨意,只余下脆弱的迷茫,“清沅只知自己是揚州沈家庶女,自幼長于深宅,去歲方歸。王爺口中的故人…清沅從未聽聞,亦…不敢肖想?!?

她的否認如此平靜,如此自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純粹。那份無辜與脆弱,與她方才在沈家人面前的犀利判若兩人,卻奇異地形成了一種更強大的防御。仿佛呈納景那驚世駭俗的指控,只是酒醉后的荒誕囈語。

“你撒謊!”呈納景像是被她的平靜徹底激怒,猛地站起身,帶翻了身后的椅子!他指著沈清沅,手指因激動而劇烈顫抖,“你的眼神!你的聲音!還有…還有你拒人千里的樣子!分明就是她!蘇…”那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王爺!”蕭瑾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罕見的、不容置疑的威嚴!他也站了起來,身形挺拔如松,瞬間散發(fā)出迫人的氣勢。他一步上前,看似是扶住因酒醉而搖搖欲墜的呈納景,實則巧妙地擋住了他指向沈清沅的手,也截斷了他即將出口的那個禁忌之名!

“王爺醉了。”蕭瑾瑜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安撫,卻又蘊含著無形的壓力。他扶著呈納景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目光如寒星般直視著呈納景混亂的雙眼,“夜色已深,沈大人府上家宴也近尾聲。王爺連日奔波,不如早些回驛館歇息?瑾瑜送您?!?

呈納景被他那帶著內(nèi)勁的一握和冰冷的眼神激得一個激靈,酒意似乎清醒了半分。他看著蕭瑾瑜深不見底的眼眸,又看看對面那個蒼白平靜、眼神無辜的沈清沅,再看看滿堂沈家人驚恐萬狀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攫住了他。難道…真是自己連日心神不寧,看錯了?魔怔了?

他張了張嘴,喉頭滾動,最終只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猛地甩開蕭瑾瑜的手,腳步踉蹌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涵暉堂!貼身內(nèi)侍慌忙追了出去。

一場鬧劇,戛然而止。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和滿堂狼藉。

沈修文和王氏面無人色,幾乎癱軟在椅子上。其余沈家人更是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蕭瑾瑜收回手,理了理并無褶皺的月白衣袖,神情已恢復了一貫的溫雅從容。他轉(zhuǎn)身,對著驚魂未定的沈修文微微頷首:“沈大人,王爺不勝酒力,失儀之處,還請海涵。今夜叨擾,瑾瑜代王爺致歉?!彼藨B(tài)謙和,禮數(shù)周全。

“不敢!不敢!蕭大人言重了!”沈修文連忙起身,聲音還在發(fā)顫。

蕭瑾瑜的目光,再次投向依舊端坐的沈清沅。她低垂著眼睫,側(cè)臉在燭光下顯得異常脆弱安靜,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暴與她毫無關(guān)系。只有那緊攥著衣料、指節(jié)青白的手,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蕭瑾瑜的視線在她緊攥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他從寬大的袖袍中,緩緩取出一物。

那物事在琉璃宮燈下流轉(zhuǎn)著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正是沈清沅那日遺落在回春堂的素白玉簪!

滿堂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支簪子上!沈修文和王氏更是瞳孔驟縮!這簪子…怎會在蕭大人手中?!

沈清沅在看清簪子的瞬間,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終于抬起了頭。

蕭瑾瑜唇邊噙著溫雅笑意,緩步走到沈清沅面前。他沒有看那些驚疑不定的沈家人,只將目光落在沈清沅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終于泛起一絲波瀾的眼眸中。

“沈姑娘,”他聲音清越,如同玉磬輕擊,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廳里,“此物,可是姑娘遺失?”他將那支素白玉簪,穩(wěn)穩(wěn)地、鄭重地,遞到了她的面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沅身上,帶著驚疑、恐懼、探究,還有沈修文和王氏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怨毒。

沈清沅看著眼前那支熟悉的玉簪,又抬眸,迎上蕭瑾瑜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那眼中沒有戲謔,沒有試探,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一絲…她無法解讀的、極其復雜的意味。他是在試探?還是在…遞出某種信號?

她緩緩伸出手。指尖因方才的用力而冰涼,微微顫抖著,輕輕觸碰到那溫潤的簪身。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讓她混亂的心神奇異地鎮(zhèn)定了一分。

“正是清沅之物。”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她接過玉簪,指尖感受到簪身那熟悉的弧度與沁涼?!岸嘀x蕭大人拾還?!彼⑽⑶ィ辛艘欢Y,動作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滯澀,卻不失禮數(shù)。

“舉手之勞。”蕭瑾瑜微微頷首,目光在她接過簪子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布滿新舊傷痕、瘦骨嶙峋的手腕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收回手,腕間的羊脂玉鐲滑落袖口,與玉扳指相映成輝,漾開一片清冷的光。“物歸原主,甚好?!?

他沒有再多言,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轉(zhuǎn)身,對著依舊驚魂未定的沈修文道:“沈大人,今夜多有攪擾,瑾瑜告辭。”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挽留的意味。

“蕭大人慢走!下官…下官送您!”沈修文如夢初醒,連忙起身相送。

蕭瑾瑜擺了擺手:“沈大人留步,處理家務(wù)要緊。”他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滿堂狼藉和面色各異的沈家人,最后,那深邃的目光似是無意地再次掠過沈清沅沉靜的臉龐,唇角勾起一絲極淡、難以捉摸的弧度,隨即轉(zhuǎn)身,步履從容地離開了涵暉堂。那月白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光影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漣漪過后,只余下更深的死寂與寒意。

蕭瑾瑜一走,涵暉堂內(nèi)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仿佛瞬間斷裂!

“砰!”沈修文再也支撐不住,重重跌坐回太師椅,臉色灰敗,額頭上全是冷汗,胸膛劇烈起伏。王氏更是直接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看向沈清沅的目光充滿了怨毒與后怕。

“逆女!你這個禍害!掃把星!”沈修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跳,指著沈清沅厲聲咆哮,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你看看!你看看你都招惹了些什么?!惹得王爺失態(tài),蕭大人親自登門!我沈家的臉面,今日被你徹底丟盡了!你…你…”他氣得渾身發(fā)抖,竟一時說不出完整的話。

沈清瑤立刻跳了起來,尖聲道:“爹!娘!我就說她是禍害!是個妖孽!定是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王爺!才惹得王爺說出那些瘋話!她就是個天煞孤星!留她在府里,我們沈家遲早要被她克死!”

“就是!就是!”李氏也連忙幫腔,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懼,“方才王爺那眼神…分明是把她當成那死了的王妃了!這…這可是滔天大禍??!萬一傳出去…我們沈家…我們沈家…”她不敢再說下去,只是驚恐地看著沈清沅,如同看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

沈云崢臉色鐵青,看著沈清沅的眼神充滿了厭棄與深深的忌憚:“沈清沅!你究竟做了什么?!為何呈王爺會…會那般看你?!還有那簪子!怎么會在蕭大人手里?!你與外男…莫非早有勾結(jié)?!”他字字誅心,試圖將所有的禍水都引到她身上。

“夠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指責與喧囂。

沈清沅緩緩站起身。她動作依舊因腿疾而緩慢,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傲立的青竹。她手中緊緊握著那支失而復得的素白玉簪,簪尖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痕。

她沒有看暴怒的沈修文,沒有看怨毒的王氏,沒有看跳梁小丑般的沈清瑤和李氏,也沒有看滿眼忌憚的沈云崢。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這一張張或驚恐、或怨毒、或厭棄、或幸災(zāi)樂禍的臉。這些,就是她的血脈至親。七年孤魂莊的冰霜,斷腿之痛,日復一日的毒藥,方才的群起攻訐,呈納景的瘋狂指控…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

心,早已冷硬如鐵。

“父親,”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結(jié)了冰的湖面,“您問我招惹了什么?不如問問您自己,問問在座的各位,我沈清沅今日所遭所遇,所承所負,究竟是誰招惹的誰?”

她微微抬起下巴,蒼白的面容在燭火映照下,竟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冷冽光華,眼尾那抹煙水般的溫順徹底消散,只剩下寒潭深處的凜冽鋒芒,如同出鞘的冰刃。

“至于王爺失言,蕭大人登門…”她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目光最后落在沈修文灰敗的臉上,“父親與其在此責罵清沅,不如想想,如何向京城宋府解釋今夜之事?如何向那位…關(guān)注著沈家一舉一動的宋老太爺…解釋王爺口中的‘故人’,以及…清沅為何會遺落貼身之物于外男之手?”她刻意加重了“宋老太爺”和“外男”幾個字。

沈修文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面無人色!宋府!他怎么忘了這尊大佛!宋靜姝那封言辭關(guān)切卻暗藏機鋒的信函言猶在耳!今夜之事若傳到宋老太爺耳中…后果不堪設(shè)想!

王氏也瞬間癱軟下去,眼中充滿了絕望。

沈清沅不再看他們。她轉(zhuǎn)過身,拖著那條殘腿,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門口。月白的衣袂拂過冰冷的地磚,鴉青的發(fā)絲在行走間微微晃動,那支素白玉簪在鬢邊反射著清冷的光。

“清沅告退?!彼叩介T口,微微頓足,卻沒有回頭,只留下三個字,便跨過了那道象征著沈府富貴與束縛的門檻。

涵暉堂內(nèi),死寂無聲。只有燭火在不安地跳動,映照著滿堂驚惶失措、面無人色的沈家人。沈修文癱在椅子上,仿佛瞬間老了十歲。王氏捂著臉,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沈清沅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陰影里。夜風拂過,帶來庭院中草木的微涼氣息。她扶著冰冷的廊柱,方才強撐的鎮(zhèn)定瞬間瓦解,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腿骨處傳來鉆心刺骨的劇痛,提醒著她方才每一步的艱難。

她攤開緊握的手掌,那枚素白玉簪靜靜躺在掌心,簪身冰涼,仿佛還殘留著蕭瑾瑜指尖的溫度。她低頭看著它,眼前閃過蕭瑾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以及他遞還玉簪時那意味深長的目光。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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