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院的消毒水味似乎滲進了林丹的骨頭縫里。黃杰蒼白的面容和診斷書上冰冷的術語揮之不去。廣播里的“通報表揚”像一層薄薄的糖霜，蓋在學生會辦公室那片狼藉和人心惶惶的廢墟上。清理工作還在繼續，空氣里殘留的泡沫和焦糊味混合著清潔劑的刺鼻氣息，是“御膳房”倒塌后的余燼。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帶著一種特有的、有點急促又有點虛弱的節奏。

“進。”

推門進來的是團委秘書處的兩位副書記。左邊是葉雨，身形纖細，臉色帶著常年病弱的蒼白，此刻卻因為走得太快而浮起一絲不健康的紅暈。她手里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精致小蛋糕，看到滿屋狼藉，眉頭立刻蹙起，帶著慣有的挑剔：“嘖！陳巖那個王八蛋搞的鬼？我就知道！整天烏煙瘴氣的，早該收拾了！團委的文件都差點被波及，幸好我鎖得嚴實，團委的東西有優先權！”她說著，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回隨身的小盒子里，仿佛怕沾染了這里的“晦氣”，隨即又忍不住捂著嘴咳了兩聲。

右邊的是瑞林，身材高挑，眉宇間帶著一股干練的銳氣，但此刻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環視一周，目光掃過報廢的電腦和那堆垃圾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操！陳巖這孫子真他媽不是東西！把學生會當垃圾場了？林丹，你干得好！這種蛀蟲就該一腳踹出去！”他罵得痛快，但看到角落里幾個低年級部員驚懼的眼神，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向林丹：“損失評估出來沒？需要團委協調什么資源盡快提，這爛攤子得趕緊收拾?！?

林丹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在弄了。電腦損失慘重，文件也毀了很多。謝謝你們過來?！?

“謝什么，”葉雨擺擺手，又警惕地看了眼林丹桌上的水杯，“你這兒的水干凈吧？我可不敢亂喝。”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陳巖這事，沒完。他背后肯定還有人，就他那點腦子，搞不出這么‘系統’的油水。你動了他的攤子，小心點?！?

瑞林冷哼一聲：“管他是誰，敢伸爪子就剁了！林丹，需要人手查就說話，秘書處的人你隨便調。不過…”他語氣一轉，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兩天有個新游戲上線，昨晚熬了個通宵…咳…放心！工作耽誤不了！”

就在這時，林丹的手機屏幕亮起，一條來自朱婷的微信：「丹，方便電話？關于賬本?！?

林丹心頭一動。朱婷，她最好的朋友，曾經的宣傳部長，如今掛名辦公室副主任卻幾乎神隱的超級學霸。她從不參與具體事務，但每次寥寥數語，總能給林丹撥開迷霧。

林丹走到窗邊回撥。電話那頭，朱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清晰，像解題時的思路：“丹，看賬本了嗎？重點不是燒烤架那些東西，那頂多算損公肥私的小打小鬧。關鍵是那三千七的‘龍涎香’調料?！?

“我知道，票據有問題，金額虛高得離譜?！绷值さ吐暤?。

“不只是虛高?！敝戽玫穆曇魩е唤z洞悉，“陳巖貪，但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腦子獨吞這么大筆錢。你想想，什么調料值三千七？還全是白條？錢流去哪里了？這更像是一筆需要‘洗白’或者‘過手’的款項。他背后有人，而且這個人胃口不小，陳巖可能只是個前臺跑腿的，甚至…是個故意放出來讓你打的靶子?！?

朱婷的話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貫通了林丹腦中許多模糊的疑點——陳巖的肆無忌憚，春暉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整件事透出的、超出陳巖能力的“周密”感（至少在搞錢方面）。她想起葉雨剛才的話：陳巖背后肯定還有人。

“你是說…”

“小心點，丹?！敝戽玫穆曇艉茌p，卻重若千鈞，“你捅的可能不是馬蜂窩，是毒蛇窩。那個‘神秘人’可能一直看著，甚至…陳巖的倒臺，就是他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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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一個傍晚。林丹剛走出教學樓，準備去醫院看黃杰。一個身影突然從路旁冬青樹的陰影里沖出來，攔住了她。

是陳巖。

他胡子拉碴，眼窩深陷，校服皺巴巴的，早已沒了“陳主任”的囂張氣焰，只剩下窮途末路的狼狽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

“林丹！林丹你聽我說！”他壓低聲音，帶著神經質的顫抖，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你被騙了！我他媽就是個替死鬼！真正的大魚不是我！是…”

“陳巖！你他媽瘋了！”一聲尖利的怒吼打斷了他。春暉像只受驚的兔子，不知從哪里竄出來，臉色慘白如紙，猛地撲上來死死抓住陳巖的胳膊，手指用力得指節發白，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閉嘴！你想死別拉上我！你忘了…忘了他們怎么對付不聽話的人了？你忘了李…”他似乎意識到說漏嘴，猛地剎住，只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眼神里是林丹從未見過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

陳巖被春暉拽得一個趔趄，他猛地甩開春暉的手，赤紅著眼睛吼道：“滾開！老子受夠了！當狗當夠了！他們不讓我活，老子就拉他們一起死！林丹，是…”

“陳巖！”春暉再次撲上來，這次幾乎是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帶著哭腔嘶喊，“你想想你媽！想想他們說過的話！你斗不過的！你說了，我們都得完蛋！你以為林丹能救你？她自身都難保！”

“自身難保”四個字像冰錐刺進林丹耳中。陳巖掙扎的動作猛地一僵，臉上那股同歸于盡的瘋狂像是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絕望和無力。他看看歇斯底里的春暉，又看看面色冷凝的林丹，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聲，最終，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頹然地低下頭，不再看林丹，只是用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滾…都滾…”然后，他猛地推開春暉，踉踉蹌蹌地沖進了暮色深處，背影倉惶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春暉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看了林丹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恐懼，有哀求，也有一絲怨毒，隨即也連滾爬爬地跑了。

林丹站在原地，傍晚的風吹在身上，冰冷刺骨。春暉的恐懼不是裝的，陳巖最后放棄的絕望也是真的。那個“神秘人”的陰影，第一次如此具象、如此猙獰地籠罩下來。那句“自身都難保”，更是赤裸裸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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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人的陰影并未讓林丹退縮，反而激起了她更深的決心。陳巖是倒了，但學生會和團委的肌體里，顯然不止這一處腐敗。她需要盟友，更需要立威。

目標很快鎖定：宣傳部長劉賠。這個把活動海報折紙飛機、對工作敷衍塞責的家伙，在陳巖事件后非但毫無收斂，反而因為“靠山”倒了而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將部門經費用于購買昂貴的游戲設備，美其名曰“新媒體素材庫建設”。

這一次，林丹沒有單打獨斗。她拿著收集到的證據（幾張明顯是私人消費卻報銷為“宣傳物料”的發票，以及他多次缺席重要會議的記錄），直接找到了團委秘書處。

葉雨看著發票，特別是其中一張購買最新款游戲主機的單子，氣得又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涌起病態的紅暈：“咳咳…豈有此理！團委撥的經費是讓他打游戲的？團委的優先權是讓他這么糟蹋的？瑞林！這事不能忍！”

瑞林更是暴跳如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劉賠這個混賬東西！真當沒人管得了他了？上次他負責的團刊錯漏百出，老子就想抽他了！林丹，證據確鑿是吧？走！現在就去找他！媽的，老虎不發威當病貓了！”

在葉雨（代表團委監督權）和瑞林（代表秘書處執行權）的強力支持下，林丹對劉賠的處理雷厲風行。面對鐵證和兩位團委副書記的怒斥，劉賠那點小聰明和油滑完全不夠看，狡辯蒼白無力。最終結果：劉賠被當場停職，虛報經費追回，購買的游戲設備全部沒收充公，留會察看處分。

這次“聯合執法”的效果立竿見影。整個學生會和團委為之震動。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甚至私下嘲笑林丹“只會硬剛”的人，終于看清了形勢：新主席不僅敢打“老虎”（陳巖），也敢拍“蒼蠅”（劉賠），而且手段強硬，更關鍵的是，她竟然爭取到了團委秘書處兩位重量級人物的支持！葉雨和瑞林的站臺，傳遞出一個清晰的信號：林丹的行動，得到了更高層面的默許甚至支持。人心開始悄然轉變，敷衍塞責的風氣為之一肅。許多人開始重新審視這位看似文弱、眼神卻越來越冷的林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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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風暴中心的平靜總是短暫的。一天清晨，林丹在自己的課桌抽屜里，發現了一個沒有署名的白色信封。心臟猛地一沉。

打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裁剪整齊的打印紙，上面是幾行冰冷的宋體字：

林丹主席：

見好就收，適可而止。

水至清則無魚。你拔掉的雜草，下面可能是你無法承受的根須。

點到為止，是為明智。勿謂言之不預。

沒有落款，沒有多余痕跡。紙張是最普通的A4打印紙，隨處可見。

林丹捏著這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警告信，指尖冰涼。字里行間的威脅赤裸而陰冷。“根須”…指向的無疑就是陳巖試圖說出的那個“神秘人”。這封信印證了朱婷的推測，也印證了春暉那深入骨髓的恐懼——神秘人不僅存在，而且一直在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除掉陳巖和劉賠，已經觸動了對方的神經。

“點到為止？”林丹看著那四個字，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她走到碎紙機旁，將警告信塞了進去。機器發出低沉的嗡鳴，紙張瞬間被切割成細小的碎片。

“現在，”她低聲自語，目光銳利如刀，“才剛剛開始挖根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