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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備忘錄里的審判日

  • 道秋雜文
  • 儲竹
  • 5154字
  • 2025-07-02 22:40:12

“操!老班今天絕對更年期了,作業(yè)多得能當被子蓋!”王旭把書包甩在油膩膩的塑料餐桌上,震得幾滴浮著油花的紫菜湯濺了出來。他嫌棄地撇撇嘴,目光掃過食堂角落這方他們霸占已久的“領地”:李強正埋頭猛扒飯,腮幫子鼓得像倉鼠;孫倩翹著新做的水晶指甲,心不在焉地戳著手機屏幕,屏幕光映得她下巴尖得能犁地。

角落里,陳超正用一根油膩的筷子,百無聊賴地撥弄著一個東西——一個深藍色封皮、邊角磨損起毛的硬殼筆記本,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扒拉出來的,沾著可疑的灰塵和幾點干涸的、顏色像鐵銹的污漬。

“哎,超兒,玩啥呢?撿破爛啊?”王旭伸長脖子。

陳超沒抬頭,手指捻開封面,語氣帶著點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興奮:“剛在舊器材室翻騰出來的,墊桌腳的玩意兒。瞅瞅,”他怪腔怪調地念出扉頁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當你想要測一塊玻璃的硬度時,這塊玻璃注定要碎’……哈,這他媽什么鬼玩意兒?”

“玻璃心唄!”孫倩嗤笑一聲,手機終于放下了,“矯情!跟上周跳樓那個林默一個德行,碰一下就要死要活。”

“林默”兩個字像塊冰冷的石頭投入這方油膩燥熱的空氣,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李強扒飯的動作停住,喉嚨里發(fā)出含糊的咕嚕聲。王旭臉上那點不耐煩也僵了僵,隨即被一種更濃的“去他媽的”表情覆蓋:“晦氣!趕緊扔了!”

“別啊!”陳超卻來了勁,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嘴角咧開一個惡劣的弧度,“你們聽聽這個——‘我們經常扮演法官,并且判他人有罪,自己無罪。’”他故意捏著嗓子,模仿著某種想象中的、懦弱又神經質的聲調,“哎喲喂,擱這兒寫哲學呢?還法官?判他有罪?他配嗎?”

這下連孫倩都湊了過來,臉上是那種發(fā)現(xiàn)獵物垂死掙扎時特有的、混合著殘忍和興奮的紅暈。“‘世界上有兩種東西不能自稱,一是太陽,二是人心’?”她念著另一條,尾音拖得長長的,充滿刻薄的嘲弄,“酸!牙都給我酸倒了!這林默平時悶屁不放一個,肚子里全憋著這種發(fā)餿的‘金句’呢?”她夸張地抖了抖肩膀,好像真被酸到了。

氣氛重新活躍起來,帶著一種扭曲的熱度。林默這個名字帶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寒意,被他們肆無忌憚的嘲笑輕易驅散了。這本遺落的日記,不再是晦氣的象征,而成了絕妙的消遣,一個可供他們反復鞭尸取樂的“段子合集”。

“該我了該我了!”李強抹了一把油嘴,一把搶過本子,粗短的手指笨拙地翻動紙頁。他找到一句,清清嗓子,努力板起臉,試圖模仿林默那總是低著頭的畏縮樣子:“‘小時候怕鬼,因為他猙獰恐怖;’”他頓了頓,擠眉弄眼,猛地拔高音量,唾沫星子噴濺,“‘長大后怕人,因為他衣冠楚楚!’”他念完,自己先撐不住,拍著大腿狂笑起來,仿佛剛剛講了一個年度最佳笑話。

王旭也笑得直拍桌子,眼淚都快出來了:“對對對!‘衣冠楚楚’!說得他媽太對了!他可不就怕我們嗎?哈哈哈!”他搶過本子,瞇著眼搜尋,很快鎖定目標,“哦!這個帶勁!‘丑小鴨能變成白天鵝,不是因為她的努力,而她爸媽本來就是天鵝!’”他故意把“努力”念得特別重,然后夸張地一攤手,“聽見沒?聽見沒?人家說了,怪爹媽!怪投胎!跟咱們可沒關系!”他朝陳超和孫倩擠眉弄眼,換來一片心領神會的哄笑。

“來來來,看看咱們林大哲學家怎么看待咱們的!”陳超又奪回本子,手指點著其中一行,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故作嚴肅、實則充滿戲謔的審判腔調:“‘怎么算欺凌?十個人欺負一個人算欺凌,一百個人欺負一個人也算。那兩個人呢?’”他故意停頓,目光掃過同伴,臉上浮起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得意笑容,一字一頓地宣告,“‘是、正、義、啊。’”

“正義!”王旭怪叫著重復,重重捶了一下桌子,震得碗筷叮當響。

“正義!”李強和孫倩也跟著起哄,尖利的笑聲像碎玻璃片一樣刮擦著空氣。這本日記此刻徹底成了他們狂歡的道具,林默凝固在紙頁上的痛苦,是他們此刻最美味的下酒菜。他們沉浸在這場角色扮演的游戲里,扮演著“法官”,扮演著“正義執(zhí)行者”,扮演著對那個早已破碎的“玻璃心”進行終極嘲諷的勝利者。

笑聲在食堂油膩的空氣里膨脹、發(fā)酵,直到陳超的手指滑向日記本的最后幾頁。那頁紙似乎被用力地劃過,筆跡帶著一種瀕臨斷裂的急促和深陷。

“‘他問,你看清誰開的槍嗎?’”陳超的聲音還帶著未散的笑意,念得有些漫不經心。

“‘我看不清,他站在酒館的角落。’”他繼續(xù)念,語氣開始變得有點怪,那慣常的油滑腔調像卡殼的磁帶,有點走調。

下一行字像幾根冰冷的鐵釘,猝不及防地扎進了他的眼球:

“‘他在陽光之下。’”

食堂角落里那方被他們笑聲統(tǒng)治的空間,溫度驟然跌至冰點。

陳超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碎裂,殘留的肌肉抽動著,凝固成一個極其怪誕又驚懼的表情。他捏著筆記本邊緣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深藍色的硬殼封面在他指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王旭嘴角那點沒來得及褪盡的嘲弄弧度僵死在臉上。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目光越過食堂油膩的玻璃窗,死死釘向窗外那片空曠的、被正午烈日炙烤得白花花的水泥地——那是林默像一片被狂風撕下的枯葉般墜落的地方。陽光刺眼,毒辣無情地傾瀉著,像熔化的白金。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天也是這樣的太陽,也是這樣能把人曬脫皮的亮。他們幾個就站在那片灼熱的光斑里,仰著頭,看著樓頂那個搖搖欲墜的渺小黑點。是誰先喊的?好像是他自己,帶著一種看馬戲團猴子表演般的興奮和惡意。

“跳啊!磨蹭什么!慫包!”

“有種你下來啊!站那兒當電線桿子呢?”

“林默!你他媽倒是跳給老子看看啊!別光說不練!”

叫嚷聲、口哨聲、刺耳的手機快門聲……匯成一股喧囂的濁流,裹挾著赤裸裸的殘忍,狠狠沖撞著樓頂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陽光太烈了,刺得人眼睛發(fā)花,看不清那身影最后的表情,只記得他像塊沉重的石頭,直直地砸了下來,沉悶的撞擊聲似乎還在耳邊回響。

陳超干澀、顫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著死寂的空氣,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瀕死的確認:“‘他站在酒館的角落……’”

王旭猛地轉回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陳超手里的本子,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毒物。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在陽光之下。’”陳超念完了最后五個字。那聲音輕飄飄的,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

孫倩的臉像被瞬間抽干了所有血液,慘白得嚇人。她新做的水晶指甲無意識地摳著廉價的塑料桌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她涂著鮮艷口紅的嘴唇哆嗦著,幾次張開又合上,最終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他……他看見了……他看見我們了?他……他記下來了?”

李強手里的不銹鋼勺子“哐當”一聲掉在油膩的餐盤里,彈跳了一下,滾落到地上。他龐大的身體篩糠似的抖起來,汗珠大顆大顆地從他額頭上冒出來,順著油膩的肥肉滾落。他猛地站起來,帶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銳響。“不……不可能!他當時……他當時臉朝下!他怎么可能看見!”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絕望的辯駁,目光卻倉皇地掃過同伴同樣驚駭?shù)哪槪坪踉趯で笠唤z不可能的認同。

陽光,依舊透過油膩的窗戶,明晃晃地投射在他們身上。這本該是象征著活力、溫暖甚至權力的光芒,此刻卻像舞臺追光燈,將他們徹底釘在原地,暴露無遺。日記本上那句“他在陽光之下”,仿佛擁有了實體,化作了無數(shù)道冰冷的視線,穿透了時間,從那個墜落點死死地鎖定了他們。他們不再是居高臨下的看客和審判者,他們成了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囚徒,被死者最后一瞥的目光牢牢捕獲。

王旭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窗外那片刺眼的光。他盯著自己攤開在油膩桌面上的手掌,那雙手曾經無數(shù)次把林默的書包扔進臟水桶,也曾在那天陽光下興奮地揮舞、叫囂。此刻,它們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痙攣,掌心黏膩一片,分不清是汗還是食堂里蒸騰的油污。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有一千只蒼蠅在飛,攪得他胃里翻江倒海。那行字——“他在陽光之下”——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操……”他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這他媽……這他媽就是個瘋子!臨死還要惡心人!”

他想用憤怒來驅散那股冰冷的窒息感,像以前無數(shù)次那樣。但這一次,往日那種無往不利的蠻橫氣勢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墻,軟弱無力地反彈回來。林默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揉捏的軟柿子,他變成了一個幽靈,一個用墨水凝固了最后目光、穿透死亡直刺過來的幽靈。

“怎么辦……”孫倩的聲音帶著哭腔,尖銳得變了調,她精心修飾過的指甲深深掐進自己手臂的皮膚里,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他寫下來了!他寫下來了啊!這要是……這要是被人看見……”她驚恐地看向那個被陳超死死攥在手里、仿佛隨時會咬人的日記本。這東西不再是什么“段子合集”,它成了一張血淋淋的罪證,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她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恐怖的畫面:警察拿著這本子找上門,老師鄙夷的目光,同學背后的指指點點,網(wǎng)上瘋傳的“天臺起哄者名單”……她的“女神”人設會像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樣,“啪”地一聲,碎得連渣都不剩。

“慌個屁!”陳超猛地低吼一聲,試圖穩(wěn)住局面,但他自己額角暴起的青筋和微微發(fā)顫的手卻出賣了他。他像捧著燙手山芋一樣,飛快地把那本日記塞進自己鼓鼓囊囊的書包最底層,拉鏈拉得死緊,仿佛這樣就能把那道冰冷的目光徹底封存。“死人又不會說話!”他惡狠狠地說,更像是在給自己壯膽,“誰他媽知道這破本子哪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他瞎寫的?”

“可是……可是那天好多人……”李強肥胖的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汗浸透了他廉價的T恤后背,“好多人都在下面……都看見了……”

“看見什么了?”陳超猛地扭頭瞪著他,眼神像刀子,“看見我們‘路過’?看見我們‘抬頭看天’?誰能證明我們喊了?啊?誰能證明?”他語速飛快,聲音卻透著一股虛張聲勢的尖利,“都給我把嘴閉緊了!誰他媽敢漏出去半個字,我弄死他!”

“互助會”的群聊圖標在孫倩的手機屏幕上瘋狂閃爍,一條條新信息像垂死掙扎的魚一樣不斷彈出來。平時這里充斥著各種八卦、對“獵物”的嘲諷和“作戰(zhàn)計劃”,此刻卻彌漫著前所未有的恐慌。

「強子:超哥,那本子……真沒事吧?我老覺得后背發(fā)涼……」

「倩倩:我快瘋了!我媽問我怎么臉色這么差!我根本睡不著!一閉眼就……」

「旭子:@超你確定藏好了?要不……燒了?扔河里?」

「強子:別啊!萬一燒的時候被人看見……」

「倩倩:或者扔遠點?扔到城西那個垃圾填埋場?」

「超:都他媽閉嘴!慌什么!一群廢物!我說了沒事就沒事!再瞎比比老子先弄你們!」

陳超煩躁地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王旭的提議像毒蛇一樣鉆進他心里——燒了?那詭異的鐵銹色污漬……他用力甩甩頭,想把那個畫面甩出去。他拉開書包拉鏈,手指觸到那冰冷粗糙的硬殼封面,像被電了一下,猛地縮回。不行,現(xiàn)在不行。他需要時間,需要想個萬無一失的辦法,讓這東西徹底消失,連同它帶來的那道目光一起。

他重新拉好書包,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經質的謹慎。那本日記像一塊冰冷的鉛,沉甸甸地墜在他的書包里,也墜在他的心上。

放學鈴聲尖銳地撕裂了沉悶的下午。王旭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的,他低著頭,腳步飛快,只想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他不敢走平時那條熱鬧的主干道,下意識地拐進了一條通往西校門的僻靜小路。路兩邊是高大的梧桐,枝葉繁茂,在地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剛拐過一個彎,前面樹下的景象讓他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釘在原地。

班主任老吳正站在那里,手里拿著的,赫然是那個該死的深藍色硬殼筆記本!他低著頭,皺著眉,手指正翻動著紙頁。午后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和那本日記上。

王旭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空,留下冰冷的麻木。他眼睜睜看著老吳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頁——正是寫著“誰開的槍”和“陽光之下”的那一頁。老吳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那是一種王旭從未在這位總是有點疲憊、有點和稀泥的老班臉上見過的嚴肅表情。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老吳終于抬起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了過來,精準地捕捉到了僵在樹影里的王旭。那目光不再是平時那種帶著點無奈的溫和,而是充滿了審視,沉重得像塊石頭,直直地砸在王旭臉上。

王旭的腿肚子開始不受控制地轉筋,喉嚨里干得冒火。他想跑,雙腳卻像被焊死在地上。他想開口辯解,說“我只是路過”,或者“那本子跟我沒關系”,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只能死死地盯著老吳手里那本日記,盯著那行仿佛在陽光下燃燒起來的字跡——“他在陽光之下”。

那束斑駁的光斑,此刻像舞臺的追光燈,殘忍地打在他身上,把他照得無所遁形。

老吳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已經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他書包深處那個名為“欺凌互助會”的群聊,看到了那個陽光刺眼的天臺,看到了他揮舞的手臂和叫囂的嘴臉。王旭感覺自己的靈魂正被那目光一寸寸剝開、曝曬。

他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額頭上沁出的冷汗,冰涼地滑過鬢角。

風掠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像是無數(shù)聲低語,又像是審判席上冰冷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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