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拿著那本琴譜，愣了好一會兒。封面上“驚鴻引”三個字，筆畫軟軟的，跟謝驚鴻說話的調子有點像，肯定不是謝明淵寫的。

她翻開幾頁，里面的音符旁邊還畫著小記號，像是怕人看不懂似的。正看著，手不小心碰到琴弦，發出“咚”的一聲。

這時候，謝明淵又回來了，手里拿著個布包，往桌上一放：“給你的?！?

蘇晚打開一看，是些包扎傷口的藥布和藥膏，還有一小瓶止疼的藥丸?！按笕耍覜]受傷啊?！?

“剛才教你按弦，看你手指紅了?！敝x明淵說得挺平淡，眼睛卻沒看她，盯著窗外，“練琴磨手，提前備著?！?

蘇晚捏著那瓶藥膏，想起謝驚鴻之前給的護眼膏，心里有點暖。她小聲說：“謝謝大人?！?

謝明淵“嗯”了一聲，轉身要走，又停下，回頭看了眼那本琴譜，皺了皺眉：“別總想著彈那支曲子，耽誤事。”

蘇晚趕緊點頭：“我知道了?！?

等他走了，蘇晚把藥收起來，又翻開琴譜?？吹阶詈笠豁?，夾著張小紙條，上面用同樣軟乎乎的筆跡寫著：“慢慢練，不急呀?！?

她忍不住笑了，把紙條小心夾回去，心里想：這兩個人，倒還真有點不一樣。

謝明淵坐在琴旁，指尖落在弦上，只輕輕一撥，清越的音就漫了開來。他抬眼看向蘇晚，語氣沒什么起伏：“左手按弦，像捏著顆剛剝殼的蓮子，不用太使勁，也別松垮?！?

蘇晚依著他的話試了試，指尖還是發僵。他伸手過來，拇指抵著她的指節往上抬了抬：“這里，再彎一點。你看，弦要貼在指腹上，不是指甲刮過去?！?

見她還是找不準力道，他索性停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像端這杯子，太用力會捏碎，太輕又會摔了。按弦的勁，得在這中間?！?

蘇晚盯著他捏著杯柄的手，指節分明卻不緊繃，忽然就明白了些。再按弦時，果然順了不少。

謝明淵看她找對了感覺，才繼續道：“右手撥弦，別像拍蚊子似的猛一下。就想成……往水里扔小石子，輕輕一下，漣漪才能蕩得遠?！?

他邊說邊示范，指尖過處，弦音綿長，真像水面一圈圈暈開的波紋。蘇晚跟著學，雖還有些生澀，卻比剛才穩了許多。

“記著，”他收回手，指尖在琴弦上懸著，“練琴不是跟弦較勁，是跟自己的手較勁。手順了，音就順了。”

謝明淵看蘇晚按弦的手穩了些，又道：“來，試試彈個最簡單的調子。就那幾個音，連著撥?！?

蘇晚深吸口氣，手指剛搭上弦，就聽見“滋啦”一聲，調子跑了十萬八千里。她臉一紅，趕緊縮回手。

謝明淵沒說啥，自己伸手撥了遍，聲音清清爽爽的：“看清楚，手指離弦別太遠，跟蜻蜓點水似的，沾一下就走。”

蘇晚跟著學，手還是有點抖。他就坐在旁邊，也不催，等她自己慢慢找感覺。過了會兒，總算彈出個像樣的音來。

“對，就這意思。”謝明淵微微點頭，“再練十遍，不用快，每個音都彈清楚就行?！?

蘇晚嗯了聲，低頭一遍遍練。手指開始發燙，她悄悄抬眼，見謝明淵正看著窗外，側臉在光里顯得沒那么冷了。

彈到第七遍時，總算順溜了些。謝明淵轉過頭：“行了，今天到這。明天再教新的，回去歇著吧?！?

蘇晚收起手，指尖紅通通的，卻沒覺得疼。她把琴蓋好，小聲說：“謝謝大人?！?

他“嗯”了聲，起身往外走，到門口又停?。骸八坝媚撬幐嗄ㄊ种福瑒e偷懶。”

蘇晚應了聲，看著謝明淵走出去，才坐下揉了揉手指頭。紅得跟小蘿卜似的，碰一下還真有點燒得慌。

她從抽屜里翻出那管藥膏，擰開蓋子，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飄出來。往指尖上抹了點，涼絲絲的，舒服多了。

剛把藥膏收進抽屜，窗欞被風撞得輕響了聲。蘇晚抬頭，見月光正淌過琴身，在弦上漾出細碎的銀輝。她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掀開琴蓋，指尖懸在弦上，想起謝明淵教的“蜻蜓點水”，試著撥了下。

“咚”的一聲，音不算準，卻比傍晚時穩了些。她抿嘴笑了笑，又連撥了幾個音，雖還有些磕絆，倒也能聽出點調子的影子了。

練了沒幾遍，指尖又開始發燙。蘇晚縮手時碰倒了琴邊的燭臺，燭火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只慌張的小獸。

她趕緊扶好燭臺，剛要坐下，就聽見院墻外傳來兩聲極輕的咳嗽。那聲音她認得，是謝明淵。

蘇晚手一頓，悄悄走到窗邊撩開半角窗簾。月光下，謝明淵背著手站在老槐樹下，身影被拉得很長。他沒往這邊看，可蘇晚總覺得，他像是在等什么。

她縮回手，重新坐到琴前。這次沒敢急著彈，先對著月光把指法在膝頭比畫了兩遍，才輕輕落下指尖。

“哆…來…咪…”不成調的音飄出去，她自己都覺得臊得慌?？稍和獾娜擞皼]動，倒像是定在了樹底下。

蘇晚深吸口氣，想起謝明淵說的“跟自己的手較勁”，慢慢找著節奏。彈到第五遍時，調子忽然順了，像溪水流過卵石，雖不湍急，卻也清亮。

她彈完最后一個音，窗外的風剛好停了。槐樹下的人影動了動，轉身往回廊那頭去了，腳步比來時輕了些。

蘇晚望著琴上的月光，忽然笑了。她把琴蓋好，摸了摸還帶著薄荷涼意的指尖，覺得明天的太陽，大概會暖融融的。

第二天一早，蘇晚揣著那本畫滿小記號的琴譜去了琴房，剛把琴擺好，就見謝明淵提著個木盒進來了。

“打開看看?！彼押凶油郎弦环?，語氣還是平平的。

蘇晚掀開盒蓋，里頭是塊磨得光滑的竹板，刻著簡單的音階圖譜，旁邊還用小字標著按弦的力度——“輕如撣塵”“重似拈針”。她指尖撫過那些字，忽然想起謝驚鴻琴譜上的軟筆小記號，這兩人的心思，竟以這樣不同的方式落在了一處。

“昨天彈的調子，再彈一遍我聽聽。”謝明淵在琴旁坐下，目光落在琴弦上。

蘇晚定了定神，按竹板上標的力度試了試。指尖觸弦時，果然比昨夜穩當，調子雖簡單，卻順順當當淌了出來。

謝明淵沒說話，等她彈完，才伸手撥了根弦：“這里，音高了半分。按弦時往虎口收收力，就像……”他頓了頓，似乎在想合適的比方，“就像攥著顆熟透的梅子，既要捏得住，又不能捏破了。”

蘇晚跟著試了試，果然找對了感覺。她抬頭時，撞見謝明淵正看著她的手，眼神里沒了往日的冷意，倒有幾分專注。

“今天教你換弦?！彼栈啬抗?，指尖在琴弦上一劃，“注意聽音色的變化，就像說話換氣，得自然。”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琴上，弦音清越，混著謝明淵偶爾冒出的幾句指點，倒比昨日多了幾分溫煦。蘇晚練著練著，忽然覺得，這琴音里藏著的，或許不只是調子，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暖意，正一點點漫開來。

練了陣子換弦，蘇晚手指還是有點不聽使喚，換得磕磕巴巴的。

謝明淵就坐在旁邊看著，也沒催，等她自己停下來，才伸手撥了兩下琴弦，那聲音滑溜溜的，聽著就順耳。

“你看，換的時候別慌，手指跟琴弦熟了，自然就順了?！彼f得簡單，“就像你走路，先抬哪只腳，后落哪只腳，想都不用想，對不？”

蘇晚點點頭，又試了一遍。這次慢是慢了點，倒沒那么多錯處了。

謝明淵嗯了一聲，站起身：“歇會兒吧，手指頭別練僵了。”說著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往桌上一放，“剛路過廚房，順手拿的?！?

蘇晚打開一看，是幾塊綠豆糕，還帶著點熱乎氣。她捏起一塊，咬了口，甜絲絲的，剛好壓下練琴時心里的那點躁。

“謝謝大人?！彼÷曊f。

謝明淵沒回頭，擺擺手出去了，腳步聽著比來時好像輕快了點。

蘇晚邊吃綠豆糕邊瞅著那琴，心里琢磨著，照這么練下去，說不定真能彈出謝驚鴻琴譜上那支曲子呢。

歇夠了，蘇晚又坐到琴前。剛想再練練換弦，就見謝明淵端著碗水進來了，往她旁邊桌上一放：“喝點水，潤潤嗓子。”

蘇晚道了謝，端起來喝了兩口。水不燙，溫乎乎的正好。

“接著練吧。”謝明淵在原來的位置坐下，看著她的手，“換弦的時候，別急著抬手指，等下一個音找準了再動。”

蘇晚按他說的試了試，果然順了點。就是有時候還是慢半拍，自己都覺得有點笨，抬頭看謝明淵，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不像生氣的樣子。

“多練幾遍就好了。”他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說了句，“誰一開始都這樣?！?

蘇晚心里松了點，繼續埋頭練。練著練著，太陽慢慢爬到頭頂，屋里暖和起來。

謝明淵看了看日頭，起身：“行了，今天就到這。下午別練太久，手指頭得歇歇?！?

蘇晚點點頭，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謝明淵剛才坐的地方，落下了個小布包。打開一看，是些曬干的山楂片，酸酸甜甜的味兒飄出來。

她趕緊追出去，謝明淵剛走到院門口，聽見聲音回頭：“怎么了？”

“大人，您的東西落了?！碧K晚把布包遞過去。

謝明淵看了一眼，愣了下，才接過去：“哦，忘了?！鳖D了頓，又把布包塞回她手里，“給你吧，練琴累了，嚼兩片解乏?！?

說完，不等蘇晚說話，轉身就走了。

蘇晚捏著布包，山楂的酸甜味兒混著剛才溫水的暖意，心里頭怪怪的，又有點舒服。她低頭笑了笑，轉身回了琴房。

蘇晚嚼著山楂片，酸溜溜的味兒從舌尖漫開，倒真解了練琴的乏。她瞅著手里剩下的幾片，心里嘀咕：謝明淵這人，看著冷冰冰的，心思倒細。

正想著，指尖又有點癢，忍不住坐到琴前，想再試試換弦。手指剛搭上弦，就聽見自己“哎呀”一聲——又換錯了。

她撇撇嘴，把山楂核吐在手里，心里罵自己笨：練了這老半天，還是不頂用。

正懊惱呢，窗外傳來謝明淵的聲音，悶悶的：“換弦時別盯著手，聽聲音。”

蘇晚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他站在窗下，背對著她，像是路過碰巧看見的。她趕緊應了聲：“知道了。”

等他腳步聲遠了，她才摸著弦重新來。這次沒敢瞎使勁，慢慢找著感覺，換著換著，忽然就順了一下。

“嘿！”她自己都樂了，抓起剩下的山楂片塞嘴里，甜絲絲的味兒壓過了酸，心里頭敞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