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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芭蕉葉上

“他早課也做完了,這會兒……大概在書房溫書吧。”

聽到“哥哥”兩個字,徐妍婉頓了一下,粥差點灑出來。

她立刻低下頭,胡亂地把嘴角的粥用舌頭舔了下。

林碧云帶著溫和的笑意,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慢點吃,不急。”

一碗粥在沉默中吃完。

林碧云放下碗,看著女兒依舊蒼白卻比昨天有了一絲活氣的小臉。

“婉婉,要不要……起來坐坐?老躺著也悶得慌。娘扶你到窗邊的榻上靠靠?看看外面的日頭?”

徐妍婉看著窗外明媚的光線。

她確實不想一直躺在這張床上,像個囚犯。

而且……

她也需要更仔細地觀察這個家,這個環境。

點了點頭。

林碧云立刻高興起來,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手臂,幫她挪動身體下床。

林碧云半抱著她,將她挪到了窗邊那張鋪著厚厚軟墊的矮榻上。

陽光透過窗紙,暖融融地灑在身上。

徐妍婉靠在軟枕上,瞇起眼,感受著那久違的暖意驅散著骨子里的寒意。

窗外是一個小小的庭院,收拾得干凈整齊,角落里種著幾株芭蕉,寬大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幾只麻雀在青石板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著。

生機勃勃的景象,讓徐妍婉緊繃的心弦,在陽光下似乎又松懈了一點點。

林碧云坐在她旁邊,手里拿著一把小小的繡繃和針線,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說的都是些瑣碎的家常,天氣,院子里的花草,張媽新做的點心,還有……她小時候的趣事。

“……你呀,小時候最皮實,剛會走路就敢去追院子里的小貓,結果摔了個大馬趴。

哭得震天響,最后還是你爹抱著你去街口買了糖人才哄好……”

“還有那次,你非要學你哥哥寫字,結果把墨汁打翻了一身,像個黑煤球。

可把你爹氣壞了,最后還得娘給你洗了半天……”

林碧云的聲音帶著笑,語氣輕快。

那些屬于“徐妍婉”的、她全然陌生的過往。

像一幅幅模糊的畫卷,透過林碧云溫柔的講述,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一個嬌氣、活潑、有點小淘氣,被父母兄長寵著長大的小女孩形象,一點點清晰起來。

徐妍婉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窗外搖曳的芭蕉葉上,沒有回應。

心里卻像揣著一塊冰。

那個小女孩……不在了。

被她這個滿身血腥的孤魂野鬼取代了。

林碧云每說一句,那冰就冷一分,沉一分。

她該說什么?

她能說什么?

難道要她擠出笑容,假裝對那個小女孩的童年趣事感同身受?

她做不到。

她只能沉默。

像一個局外人,聽著別人的故事。

林碧云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她看著女兒安靜的側臉,那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小扇子似的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陽光暖暖地照在她臉上,卻似乎照不進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

她心里的擔憂,像窗外的芭蕉葉,在陽光下無聲地蔓延、生長。

她放下針線,輕輕握住了徐妍婉放在膝上的、冰涼的小手。

“婉婉,”林碧云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探詢,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

“你跟娘說句話,好不好?娘……心里慌。”

徐妍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那溫熱的手包裹著她的冰冷。

她能說什么?

她能告訴她,你的女兒已經死了。

現在占據這個身體的,是一個來自異世的殺人犯嗎?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胸口沉悶的窒息感,越來越重。

陽光依舊暖融融地灑在身上,可徐妍婉只覺得如墜冰窟。

這偷來的溫暖,像裹著蜜糖的毒藥,甜美。

她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冰涼。

她轉過頭,目光終于落在了林碧云臉上。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林碧云的身影。

清晰地映出了她自己也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

恐懼,茫然,還有一絲……深不見底的悲傷。

她看著林碧云,嘴唇翕動了幾下。

極其微弱地:“娘…渴……”

林碧云臉上的擔憂瞬間被巨大的欣喜取代,仿佛那一個字是世上最珍貴的回應。

“好!好!娘這就給你倒!”

她幾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圓桌邊,拿起溫在暖窠里的茶壺,倒了大半杯溫水。

端著杯子,回到榻邊。

把溫熱的杯壁輕輕碰了碰徐妍婉的手背,帶著詢問的意味。

徐妍婉遲疑了一瞬,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才慢慢伸出手,接過了那杯水。

指尖觸碰到杯壁傳來的暖意,讓她冰涼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她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溫水。

溫水流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舒緩,也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沉淀。

她需要時間。

林碧云看著她低頭喝水時露出的那段纖細脆弱的脖頸,心里那點擔憂悄悄的被欣喜覆蓋。

女兒終于開口了,雖然只是一個字。

重新拿起繡繃,強迫自己專注于針線,眼角余光卻始終留意著徐妍婉的動靜。

陽光透過窗紙,暖意融融地包裹著矮榻上的身影。

徐妍婉捧著水杯,目光落在窗外的小庭院里。

麻雀在青石板上蹦跳,啄食著不知名的草籽。

陽光給芭蕉寬大的葉片鍍上了一層金邊,葉尖凝著清晨的露珠,偶爾滴落,在石板上洇開一點深色的濕痕。

生機勃勃的景象,與她內心荒蕪冰冷的戰場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

一杯水慢慢見了底。

徐妍婉放下杯子,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杯壁上摩挲著。

她是離開這個“家”?

還是她可以用這具偷來的身體長久生存下去。

外面的世界對她也沒有吸引力,反正結果都那樣。

這里的父母……應該會很好吧?

老天爺安排她來,不會在同一點虐她二次吧?

她需要了解這個家,熟悉它,才能更好地偽裝,更好地……活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建設好心里的勇氣。

抬起頭,目光第一次主動迎上林碧云帶著期盼的眼神。

聲音依舊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娘……我想……院子里走走。”

林碧云手中的針線一頓,差點扎到手指。

抬頭,眼中的光芒亮得讓徐妍婉下意識地想避開。

“走走?好好好,走走好,曬曬太陽,活動活動筋骨,精神頭也好得快!”

她連聲答應著,立刻放下了繡繃,站起身。

“娘扶著你!你頭還傷著,慢著點!”

徐妍婉點了點頭,撐著矮榻的邊緣,試圖自己站起來。

膝蓋的傷處立刻傳來一陣牽扯的痛,讓她動作一滯,眉頭微微蹙起。

“當心!”林碧云趕緊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動作輕柔卻有力。

“別逞強,靠著我。”

徐妍婉的身體有些僵硬,但沒有推開。

她借著林碧云的力道,慢慢地站直了身體。

頭部的疼痛讓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小心。

林碧云幾乎是半攙半抱著她,一步一步挪出了光線溫暖的外臥房。

穿過一道簡單的月洞門,就是外間。

陳設簡潔,一張圓桌,幾把椅子,靠墻立著書架和幾個箱籠。

空氣里飄散著淡淡的墨香和一種沉靜的、屬于書籍的陳舊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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