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娘的婉婉醒了！”

林碧云臉上的笑容瞬間綻開，像陰霾里驟然透出的陽光，燦爛得晃眼。

立刻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徐妍婉的后頸和肩膀，動作輕柔卻有力。

將她扶坐起來，又在她身后塞了一個厚厚的軟枕靠著。

“慢點，慢點，頭還暈不暈？疼得厲害嗎？”

一連串的詢問，像溫暖的潮水涌過來。

徐妍婉垂下眼瞼，避開那灼人的目光，只虛弱地搖了搖頭。

視線落在自己交疊放在錦被上的雙手上。

手指細瘦，指甲蓋泛著淡淡的粉色，是雙屬于小孩子的、沒做過什么重活的手。

不是那雙沾滿黏稠鮮血、冰冷僵硬的手。

“餓壞了吧？”

徐錦文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溫潤平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端起了床頭小幾上的白瓷碗。

碗里是熬得濃稠噴香的粳米粥，米粒幾乎化開，上面浮著點點細碎的肉糜和碧綠的蔥花，熱氣裊裊。

林碧云接過丈夫遞來的碗和勺子，舀起一小勺粥，放在唇邊仔細吹了吹。

直到熱氣散得差不多了，才遞到徐妍婉嘴邊。

“來，婉婉，張嘴，嘗嘗娘熬的粥。小心燙。”

那勺粥遞到唇邊，米香混合著肉糜的咸香直往鼻子里鉆。

徐妍婉的胃袋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叫囂著渴望。

可她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這親昵的喂食動作，這毫不掩飾的關心……

太陌生了，陌生得讓她恐懼。

在現代，小時候，就沒有人這樣喂過她吃東西。

母親只會圍著她的丈夫轉圈。

徐家強？

他只會冷著臉把食物丟在桌上，像打發一條狗。

她遲疑著，身體微微后縮，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

林碧云的手頓在半空，眼中的笑意凝滯了一下，隨即被更深的憐惜覆蓋。

“怎么了？是沒胃口？還是怕燙？”

聲音放得更柔，像是怕驚飛一只受驚的小鳥。

“娘吹過了，不燙的。你嘗嘗，就嘗一小口？不吃東西，身子怎么養好？”

徐妍婉的目光在那勺粥和林碧云溫柔的臉上來回游移。

胃里的饑餓感最終壓倒了那點莫名的恐懼和疏離。

太餓了，餓得前胸貼后背。

需要食物，需要活下去的能量。

微微張開嘴，湊近勺子，含住了那口溫熱的粥。

米粥熬得火候極好，入口即化，肉糜的鮮咸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米粒的清甜。

溫熱順滑的粥滑過干澀灼痛的喉嚨，落入空蕩蕩的胃里，帶來一種熨帖的暖意和真實的飽足感。

好吃。

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純粹的、生理性的滿足感，暫時驅散了心頭的陰霾。

林碧云見她咽了下去，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

“這才乖！再吃一口？”

又舀起一勺，仔細吹涼。

徐妍婉沒再抗拒，小口小口地吞咽著。

每一口粥下肚，都像是一塊小小的炭火，微弱卻持續地溫暖著她冰冷僵硬的身體。

她低垂著眼簾，專注地吃著，像個真正的、餓了很久的小孩。

徐錦文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妻子溫柔地喂著女兒，看著女兒小口小口地吃著粥。

臉上那點常年縈繞的郁色似乎也被這溫馨的場景驅散了些許，眼神溫和得像化開的春水。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

“還要不要？”林碧云用帕子輕輕擦去徐妍婉嘴角的一點粥漬，柔聲問。

徐妍婉搖了搖頭。

胃里有了暖食，不再火燒火燎地絞痛。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沉沉的疲憊感，混合著后腦勺持續不斷的鈍痛，讓她只想閉上眼睛。

“那好，剛吃了東西，不能立刻躺下。”

林碧云放下碗，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

“靠著歇會兒，娘去給你拿點溫水漱漱口？”

徐妍婉點點頭，依舊沉默。

林碧云起身出去了。

房間里又只剩下徐錦文和徐妍婉。

徐錦文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兒。

目光溫和，讓徐妍婉繃緊的心弦，慢慢一點一點放松。

因緊張到攥緊了身下的錦被，指甲用力到發白的手。

因這目光，指甲慢慢恢復到淡蝦粉色。

門簾被掀開一條縫。

“爹。”徐延景的聲音響起，不大，卻清晰地打破了房內的寂靜。

徐妍婉飛快地朝門口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把自己縮緊。

徐延景走了進來，手里還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青花小碟，碟子里是幾塊切得方方正正、顏色誘人的醬瓜。

腳步很輕，目光卻徑直落在徐妍婉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

“娘說妹妹剛喝了粥，怕嘴里沒味兒，讓我送點醬瓜來。”

徐延景走到床前，把托盤放在小幾上，動作利落。

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徐妍婉。

十二歲的少年身量已顯挺拔，投下的陰影籠罩住床上那個小小的、蒼白的身影。

“婉婉，”他開口，聲音平穩，帶上了一點兄長式的溫和。

“頭還疼得厲害嗎？暈不暈？”

眼睛緊緊盯著徐妍婉的眼睛，似乎想從那雙怯生生的、躲閃的眸子里挖出點什么。

徐妍婉的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不敢看他，只能死死盯著被面上繁復的纏枝蓮紋。

她努力回憶著摔傷的人該有的反應，用力地點了點頭，從喉嚨里擠出一點細若蚊吶的聲音。

“嗯……疼……暈……”

聲音細弱，帶著明顯的顫抖，是恐懼，也是真實的虛弱。

徐延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那怯懦害怕的樣子，似乎和以前那個嬌氣愛哭的妹妹沒什么不同。

可那眼神……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像受困小獸般的警惕和疏離。

卻讓他心頭那點疑竇怎么也揮之不去。

她摔的明明是后腦勺，怎么感覺連魂都摔得有點不一樣了？

“大夫說了，傷在后腦，眩暈是常有的，得靜養。”

徐錦文適時開口，打破了兒子帶來的無形壓力。

走上前，擋在了徐延景和徐妍婉之間，隔斷了那道審視的目光，也隔開了徐妍婉幾乎要窒息的緊張感。

“景哥兒，你妹妹剛醒，精神短，讓她安靜歇著，醬瓜放下就好。”

徐延景的目光在父親溫和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

又掃過床上那個縮成一團、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被子里的小小身影。

他抿了抿唇，終究沒再追問什么。

“是，爹。”他應了一聲，退后一步。

“那兒子先告退，去溫書了。”

“去吧。”徐錦文點點頭。

徐延景轉身離開，腳步依舊很輕。

在掀開門簾出去的那一瞬，他腳步微頓，側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那個方向。

眼神充滿了探究和未解的疑惑。

門簾落下，隔絕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