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徐錦文直起身，輕輕嘆了口氣，那點郁色又回到了眉間，語氣里帶著自責。

“是我疏忽了，雨后園子路滑，該讓人看著點……”

“好了，錦文，”林碧云打斷他，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韌性。

“意外罷了，誰能料到？婉婉福大命大，沒事就好。”

“你也別太自責，去歇會兒吧，昨夜守了半宿，眼都沒合?！?

徐錦文搖搖頭，目光依舊膠著在女兒臉上：“我就在這兒看看她?？粗??！?

他拉過一張圓凳，在床邊坐下，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守著。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

只有三人輕微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偶爾掠過的幾聲鳥鳴。

徐妍婉蜷縮在被子構筑的堡壘里，感官卻前所未有地敏銳。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是母親林碧云的，溫柔，堅定，像暖融融的陽光，試圖驅散她所有的寒冷和恐懼。

另一道是父親徐錦文的，溫和，沉靜，像深潭的水，帶著一種讀書人的內斂。

那內斂之下，是同樣厚重得讓她喘不過氣的關切和……守護。

守護？

這個詞蹦出來，讓徐妍婉的心猛地一縮，泛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那個現代的父親，徐家強，何曾給過她一絲一毫這樣的守護？

他守護的，只有他的錢和他的新歡！

恨意像毒藤，瞬間纏繞上心臟，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她必須死死咬住牙關，才能抑制住身體的顫抖。

不能想！

不能露餡！

她現在不是徐婉，她是徐妍婉！

她只是一個摔傷了頭、受了驚嚇的小女孩！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爬過。

“咕嚕?！?

響亮的腹鳴聲，突然打破了房間里的寧靜。

聲音清晰地來自床上那個小小的隆起。

徐妍婉身體瞬間僵住，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起燙來。

該死！

這具身體太不爭氣！

恐懼和緊張讓她完全忽略了饑餓感，此刻驟然放松一點，腸胃立刻發(fā)出了抗議。

林碧云和徐錦文都愣了一下，隨即對視一眼，眼中都染上了笑意，那笑意沖淡了房間里的沉悶。

“瞧我這記性！”林碧云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聲音帶著輕松的笑意。

“光顧著喝藥，忘了我們婉婉睡了一天一夜，肚子早就唱空城計了！”

她站起身，“錦文，你看著點婉婉，我去廚房看看，讓張媽熬點軟爛的粳米粥，再配點小醬菜，肯定餓壞了?！?

“好，去吧?！毙戾\文也笑著點頭，看著妻子的眼神充滿了暖意。

林碧云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徐錦文和“睡著”的徐妍婉。

徐錦文的目光重新落回女兒臉上。

看著女兒緊閉的眼瞼下微微顫動的睫毛，看著她因為那聲腹鳴而微微泛紅的耳尖。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帶著純粹的慈愛。

伸出手，隔著被子，極輕極輕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動作笨拙卻充滿溫情。

“餓了吧？別急，你娘很快就端粥來?！?

在哄一個真正的孩子，“我們婉婉啊，最是乖巧懂事，吃了東西，養(yǎng)好精神，很快又能活蹦亂跳了?！?

聲音低沉溫和，像山澗緩緩流淌的溪水。

那笨拙的拍撫，隔著薄被傳來輕微的壓力。

徐妍婉依舊緊閉著眼，一動不動。

可被子底下，她那只一直死死攥著被角的手，卻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起來。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掐出幾個小小的、月牙形的白痕。

胃里空得發(fā)慌，火燒火燎。

可更難受的是心里那翻江倒海的酸楚和茫然。

這溫情是假的嗎？

可為什么拍在肩上的手那么真實？

這關切是裝的嗎？

可為什么那聲音里的暖意能燙得她心口發(fā)疼？

她死死咬住嘴唇內側，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

粥香混著淡淡的醬菜咸鮮，絲絲縷縷鉆進帳子里。

徐妍婉依舊閉著眼，但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轉動。

香味像鉤子，精準地勾住了她空癟的胃袋，一陣更響亮的“咕?！甭晭缀跻獕翰蛔　?

她只能把臉更深地埋進枕頭，假裝睡得更沉。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床邊。

是林碧云回來了。

“錦文，粥來了?！彼曇舴诺煤茌p，帶著點小心翼翼，怕驚擾了“熟睡”的女兒。

接著是碗碟輕輕放在床頭小幾上的聲音，瓷器的脆響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讓景哥兒端，他人呢？”徐錦文的聲音也壓得很低。

“在門口候著呢，這孩子，也擔心妹妹，又不肯進來吵她?！绷直淘频穆曇衾锖σ?。

“婉婉？”林碧云試探著，俯身靠近帳子，溫熱的氣息拂過徐妍婉的臉頰。

“醒醒，吃點東西再睡，好不好？娘熬了你最喜歡的粳米粥，熬得稠稠的，還放了點細細的肉糜，香著呢。”

徐妍婉一動不動。

林碧云等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帶著點無奈和心疼。

“這孩子，怕是又睡熟了，摔這一下，真是耗盡了精神?！?

頓了頓，似乎在猶豫，“要不……再讓她睡會兒？粥溫在灶上，隨時能熱?！?

“不可?！毙戾\文的聲音很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空著肚子睡久了更傷身。她方才腹鳴，定是餓得狠了。喚她起來，多少吃些?！?

徐妍婉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甲更深地掐進了掌心。

她聽見帳子被掀開一角，林碧云溫暖的手再次落在她的肩頭，帶著安撫的力道，輕輕推了推。

“婉婉？醒醒，婉婉？娘扶你起來喝點粥……”

溫和的力道，那誘人的粥香，還有胃里火燒火燎的絞痛，像三股繩子絞在一起，狠狠勒著徐妍婉。

她知道自己裝不下去了。

再裝下去，只會引來懷疑。

她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像蝶翼掙扎著想要扇動。

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線還有些模糊，對焦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林碧云近在咫尺的臉。

臉上，關切、心疼、期待，混雜在一起，真實得讓她心頭發(fā)顫。

“娘……”她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一點氣音，沙啞干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