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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眉眼清俊

門簾被掀開,一個穿著青色細布直裰的少年走了進來。

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年紀,身量已開始拔高,眉眼清俊,和床邊的婦人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輪廓更硬朗些。

他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白瓷碗,碗里盛著黑乎乎的藥汁,熱氣裊裊。

少年快步走到床邊,目光落在徐妍婉臉上,眼中帶著心疼。

她下意識地往被子里縮了縮,垂下眼瞼,不敢與他對視。

這少年……是這身體的哥哥?

“婉婉,感覺怎么樣?頭還疼得厲害嗎?”

少年開口問道,看著妹妹的微動作,聲音刻意放得溫和。

他把藥碗遞給婦人,“娘,藥熬好了,大夫說醒了就得趁熱喝。”

“好,好。”婦人接過藥碗,用勺子攪動著,輕輕吹氣。

“婉婉乖,把藥喝了,頭就不疼了,啊?”

她舀起一小勺,遞到徐婉唇邊。

濃重的苦澀藥味直沖鼻腔。

徐婉胃里一陣翻騰。

她看著那黑乎乎的藥汁,又看看婦人溫柔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旁邊少年那審視的目光,巨大的壓力幾乎讓她窒息。

她不能露餡!

絕對不能!

她必須活下去,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

強忍著嘔吐的欲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努力擠出一絲脆弱和依賴,微微張開嘴,任由那苦澀的藥汁灌入口中。

苦!

真苦!

苦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死死忍著,小口小口地吞咽著,乖順得不像話。

婦人看她喝了藥,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拿著手帕輕輕擦去她嘴角的藥漬。

“真乖,娘的婉婉最懂事了。”

少年徐延景的目光在徐妍婉低垂的、微微顫抖的睫毛上停留了片刻。

又掃過她緊緊攥著被角、指節發白的小手。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松開,沒再說什么,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

一碗藥喝完,徐妍婉感覺像打了一場仗,渾身虛脫,嘴里殘留的苦澀讓她眉頭緊鎖。

“含顆梅子,壓壓苦味。”

婦人變戲法似的從袖袋里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里面是幾顆腌漬得紅潤透亮的梅子。

她拈起一顆,塞進徐妍婉嘴里。

酸甜的滋味瞬間在舌尖蔓延開,沖淡了苦澀。

徐妍婉含著梅子,小口小口地嘬著,那點熟悉的酸甜味道奇異地安撫了她緊繃的神經。

冰冷的四肢似乎也找回了一絲暖意。

她偷偷抬眼,飛快地瞄了一眼旁邊的少年。

徐延景正看著她,嘴角似乎彎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但那眼神依舊深沉,帶著點若有所思。

“景哥兒,”婦人收拾好藥碗,對兒子說。

“你爹在書房也擔心著呢,你去告訴他一聲,婉婉醒了,燒也退了,讓他別太掛心。這里有娘守著就行。”

“好,我這就去。”

徐延景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床上縮成一團的妹妹。

轉身走了出去,腳步很輕。

房間里只剩下婦人和徐婉。

婦人替徐妍婉掖了掖被角,手在她額頭上又試了試溫度,才真正放下心來。

她坐在床沿,輕輕拍著徐妍婉的背,像哄嬰兒入睡。

“睡吧,婉婉,再睡一覺,醒了就好了。娘在這兒守著你,哪兒也不去。”

那輕柔的拍撫,那溫柔的聲音,像帶著某種魔力。

徐婉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在這股暖意和安全的包裹下,一點點松懈下來。

后腦的鈍痛還在持續,身體的虛弱感也真實存在。

被這樣純粹的、毫無保留的關懷包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酸楚猛地涌了上來,沖垮了她強行筑起的堤壩。

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不住地顫抖。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迅速沒入鬢角的發絲里,消失不見。

婦人拍撫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更輕柔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守著,目光落在女兒蒼白脆弱的小臉上,充滿了疼惜。

徐婉縮在溫暖干燥的被子里,身體疲憊到了極點,意識卻異常清醒。

現代的記憶碎片和眼前這虛幻的溫暖交織撕扯,讓她頭痛欲裂。

母親的慘叫和血泊,父親冰冷的眼神。

富二代驚恐的臉,水果刀刺入皮肉那令人牙酸的觸感……還有最后那道撕裂一切的白光。

她殺了人。

她滿手血腥。

她本該下地獄。

她躺在這里,被一個陌生的“娘”溫柔地拍撫著,嘴里還含著酸甜的梅子。

這巨大的反差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一陣陣地漫上來。

他們是誰?

那個眼神銳利的少年哥哥會不會發現了什么?

這溫暖能持續多久?

會不會下一秒就發現她是個冒牌貨,是個殺人犯,然后把她拖出去沉塘?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她把自己縮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藏起來,就能安全一點。

被角被攥得死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婦人拍撫的手掌溫暖而穩定,一下,又一下。

那節奏奇異地帶著某種安撫的力量。

“別怕,婉婉,”

婦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恐懼,聲音壓得更低,更柔,像耳語。

“摔一跤而已,醒了就好。娘在呢,爹在呢,哥哥也在呢。沒人能欺負我們婉婉。”

“娘在呢……”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徐婉冰冷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微弱的漣漪。

她死死咬著下唇內側的軟肉,把喉嚨里那股洶涌的嗚咽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出聲。

這么多年,從沒有被人如些溫暖的對待過。

強裂的情緒沖擊,腦中一陣恍惚。

在這里,她是徐妍碗,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有父母愛,有兄長疼。

她好好羨慕她呀……

她現在是徐妍婉,是摔了頭的徐家女兒。

時間在婦人輕柔的拍撫和徐妍婉無聲的煎熬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門簾再次被輕輕掀開。

一個穿著半舊靛藍色長衫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三十出頭,面容清癯,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文氣,眼神溫和。

眉宇間似乎總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的郁色,像是經歷過什么沉重的打擊。

他腳步很輕,走到床邊,目光落在徐妍婉身上,那點郁色立刻被濃濃的關切取代。

“碧云,婉婉怎么樣了?”他低聲問婦人,聲音溫潤。

“錦文,”林碧云抬頭,對丈夫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燒退了,剛喝了藥,又睡了。大夫說了,醒了就好,就是磕著的地方得好好養著,還頭暈。”

徐錦文松了口氣,走到床的另一邊,俯下身,仔細端詳著女兒蒼白的小臉。

目光很柔和。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女兒的臉頰,又怕驚擾了她,最終只是極輕地替她把散落在頰邊的一縷碎發攏到耳后。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喃喃著,像是說給妻子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慶幸,還有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后怕。

徐妍婉能感覺到那只溫熱的手靠近時帶起的細微氣流,能感受到他目光里沉甸甸的分量。

她緊閉著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讓它顯得均勻綿長,像一個熟睡的孩子。

可被子下,她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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