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的笑聲在冰原上空回蕩,尖銳而妖媚,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刺入每個幸存者的耳膜。九條巨尾攪動著鉛灰色的云層,將那片刻著“翦商”的棺槨碎片收入云端深處,再無蹤跡。血雨漸歇,只余下死寂。
聞仲立于千瘡百孔的冰原之上,形單影只。額間那枚剛剛烙下的鎮淵司命印,不再灼痛,而是傳來一種深海般的冰冷,仿佛有無數亡魂的目光,正通過這枚神紋注視著他。他沒有理會遠去的妖狐,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戰場上一具特殊的尸骸——北海諸侯袁福通。
那是這場叛亂的始作俑者,亦是第一個被他親手斬殺的叛逆。此刻,袁福通的尸身仰躺在地,胸口被震雷鞭轟出的巨大創口,本該血肉模糊,如今卻不見一絲血跡。創口邊緣,竟有粉色的晶體正在生長,如一朵盛開的詭異水晶蓮花。
一名幸存的殷商巫祝踉蹌著上前,想要勘驗尸身。他俯下身,手指剛剛觸碰到那晶體邊緣,異變陡生!
“噗嗤!”一截寸許長的粉晶狐尾,毫無征兆地從袁福通心口炸裂處鉆出,快如閃電,精準地刺入了那名巫祝的天靈蓋。巫祝雙目圓瞪,身體劇烈抽搐,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詭異的、幸福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畢生所求的至美幻境,隨即軟軟倒地,生機斷絕。
那截狐尾尖端,正分泌著一滴滴粘稠的琥珀色樹脂,滴落在袁福通殘破的軀殼上,正在緩緩修補著傷口。
聞仲瞳孔驟縮,手中震雷鞭一抖,一道金色雷光甩出,將試圖靠近的其他士兵逼退。“都別碰他!”
他上前一步,鎮淵司命印微微發亮,天目視界再次開啟,但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命運絲線,而是穿透血肉的真實。袁福通的腹腔早已空無一物,五臟六腑蕩然無存,其內壁之上,竟被某種利爪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那些紋路泛著幽光,彼此連接,赫然是一幅活體地圖!地圖上,建木的根系如虬龍般盤踞,歸墟裂隙的位置被標注得一清二楚,而最核心的坐標點,直指人間——朝歌!那坐標點上,甚至還長出了一對微小的、不斷抖動的狐耳。
這具尸體,從一開始就是妲己為他準備的陷阱與路標!
“妖孽!”聞仲怒喝一聲,震雷鞭高高揚起,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而是裹挾著混沌雷霆的全力一擊!“轟——!”金雷長鞭死死釘住那截作祟的粉晶狐尾,毀滅性的雷光灌入尸身。
雷光之中,三重截然不同的烙印在袁福通的尸身上依次顯化,灼灼生輝。
第一重烙印,在其額頭。那是一枚繁復的九尾狐火紋,與聞仲在記憶中見過的、朝歌城摘星樓的地脈走向隱隱共鳴!
第二重烙印,在其脊椎。那是一串扭曲盤旋的盧恩符文,充滿了詭計與謊言的氣息,符文的能量流向,竟筆直地通往冰原之下,一座被遺棄的尼德維爾矮人城邦的蒸汽核心!
第三重烙印,在其雙足腳踝。那是一個威嚴的、由血脈之力構成的徽記,盡管被妖氣與符文污染,聞仲還是一眼認出——那是屬于神王奧丁的徽記!袁福通,竟是奧丁遺落在人間的私生子后裔!
狐傀、神裔、洛基的棋子……三重身份,一個死人。聞仲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背直沖頭頂。
就在此時,袁福通的胸腔中,竟傳出了妲己那嬌媚入骨的聲音,仿佛一段早已錄好的訊息:“太師可知,這北海之地,為何靈脈枯竭,萬物不生?只因這里,本是商湯先祖為夏桀那條孽龍準備的……斷龍臺啊。”
話音未落,遠處的矮人廢墟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幸存的幾十名矮人工匠,不知何時聚集在了一起。他們沒有哀悼死去的同族,而是用一種狂熱的姿態,將戰場上收集來的、沾染了妖化幽魂的冰晶,飛快地拼裝成一座小型的傳送陣。陣法中央,一名矮人首領高高舉起了一副剛剛從廢墟中挖出的青銅面具。
那面具造型古樸而邪異,青銅基底上,鑲嵌著兩顆不屬于任何已知生物的獠牙,獠牙上還殘留著洛基的神力。面具內襯,用甲骨文陰刻著三個小字:“軒轅墳”。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空洞的眼眶,里面沒有鏡片,只有兩簇蘇爾特爾的魔火火種,在幽幽跳動。
矮人首領將面具猛地扣在自己臉上。
“嗡——!”
一聲沉悶的轟鳴,傳送陣瞬間激活,其內部閃現的并非矮人城邦,而是英靈殿的宏偉投影!與此同時,面具眼眶中的火種爆發出刺目光芒。下一刻,整片戰場上所有金屬殘骸,都仿佛被注入了瘋狂的靈魂,開始暴走!
阿斯加德冰霜巨艦的齒輪舵盤,與殷商玄武軍陣的硨磲盾碎片強行拼合,化作一具高速旋轉的巨型絞肉輪,所過之處,冰面被犁出深可見骨的溝壑。上百具被斬斷的矮人義肢,如金屬蜈蚣般爬行匯聚,將一面殘破的夔牛戰鼓包裹,構成了一個血肉揚聲器,鼓面之上,浮現出無數被煉化巫祝的哀嚎面孔,口中播放的,卻是凄厲悲涼的維京安魂曲!
法則被徹底污染。那些亡靈機械爬過的地方,堅冰融化,地面上生長出扭曲的青銅觸手,每一根觸手的頂端,都赫然睜開一只屬于奧丁的獨眼,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鋼鐵的洪流,死亡的進軍,一片蒸汽朋克式的恐怖魔域,在北海冰原上迅速成型。
也就在這一刻,被震雷鞭釘住的袁福通尸骸,其背部的洛基符文被徹底激活。尸身猛地直立起來,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它僵硬地抬起雙臂,一手指著聞仲,另一手,則指向歸墟裂隙的方向。它那被雷電轟斷的頸椎“咔咔”作響,斷口處噴出的不再是鮮血,而是熊熊燃燒的妖火。妖火在半空中,竟繪制出了一副橫跨陰陽兩界的時空航道圖!
那支由亡靈機械組成的恐怖軍團,瞬間分作兩路。一路咆哮著,如鋼鐵海嘯般撲向聞仲,意圖將這位新任的鎮淵大司命就地葬送;另一路,則沿著妖火航道,直奔那連接九幽的歸墟裂隙,目標——奇襲商都朝歌!
妲己的陽謀,洛基的詭計,在此刻圖窮匕見。
“來得好!”聞仲不退反進,眼中殺意沸騰。面對鋪天蓋地的機械魔物,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他松開震雷鞭,左手如爪,閃電般插入袁福通的額頭,硬生生將那枚妲己的狐火紋挖了出來!狐火紋在他掌心劇烈掙扎,最終被強行按在了震雷鞭的鞭身之上,纏繞成一道妖異的粉色電光。
緊接著,他右手一抽,將那串洛基的詭計符文從尸骸脊骨上剝離。雷光與神力在掌中交錯,符文被硬生生煉化成一顆跳動著混沌閃電的雷珠,珠內甚至困著一道微型的芬里厄巨狼虛影。
以毒攻毒,以邪煉邪!
然而,就在他完成這一切時,袁福通腳踝上那枚奧丁的血脈徽記,卻悄然融化,化作一道金光,滲入了他腳下的戰靴。聞仲只覺雙足一沉,從此,他每踏出一步,腳下都會生出一片轉瞬即逝的阿斯加?金宮幻影,仿佛永世背負著另一位神王的詛咒。
代價,已然支付。
聞仲手持融合了狐火與詭計的震雷鞭,迎向機械狂潮。他身形如電,一鞭抽出,鞭梢迸射出三種截然不同的光芒:代表天罰的金色神雷,代表妖惑的粉色狐火,以及代表混沌的詭計電光!雷鞭到處,那些亡靈機械紛紛炸裂,無論是冰艦齒輪還是矮人義肢,都在這融合了三大體系力量的雷霆下化為齏粉。
他殺出一條血路,直奔那戴著邪面的矮人首領。一鞭,將其連同面具一同抽得粉碎!
面具爆裂的瞬間,其內層顯露出的文字,卻讓聞仲心頭劇震——那不是甲骨文,也不是盧恩符文,而是一行古老的希臘文:“Προμηθε??”(普羅米修斯)!
面具夾層中,一張殘破的羊皮卷飛出,上面用血墨描繪著一幅驚世駭俗的畫面:一道無匹的雷霆,從奧林匹斯山之巔劈下,擊穿了東方的不周山!
未等聞仲細思,面具炸裂的核心處,那兩簇蘇爾特爾的火種,化作兩支火焰箭矢,以超越視覺的速度射出,精準地命中了兩名正在與機械體搏殺的殷商銳士。兩人慘叫一聲,身體竟從內部燃燒起來,化作了兩尊新的、小型的火巨人!
第三神系,早已入局!
戰場上的機械體失去了核心控制,紛紛崩解。矮人們的傳送陣也過載爆開,殘骸的焦痕在冰面上,留下洛基潦草的涂鴉:“諸神為卒,北海即楚河。”字跡旁,那個“楚”字的“林”部,被畫成了世界樹的模樣,而“疋”部,則扭曲成一條吞食自己尾巴的塵世巨蟒。
這場北海之戰,從始至終,都只是棋盤一角的熱身。
聞仲手持新生的雷鞭,默然佇立在狼藉的戰場上。他勝了,卻仿佛輸掉了更多。
幾乎在同一時刻,遙遠的人間,大商都城,朝歌。
夜色已深,太宰比干剛剛結束了一場冗長的祭祀,正手捧著那顆傳說中的七竅玲瓏心,于摘星樓下靜思。一片輕柔的、閃爍著粉色晶光的狐毛,不知從何處飄落,悄無聲息地沾在了那顆剔透的心臟之上。
比干并未察覺。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他掌中那顆完美無瑕的七竅玲瓏心,竟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縫隙深處,沒有血肉,沒有心竅。
有的,只是一枚枚緩緩轉動的、刻滿了盧恩符文的微型齒輪。齒輪與齒輪之間,咬合著另一套更為細密的、用甲骨文篆刻的齒盤。
而在那整套機械心臟的最核心處,一個甲骨文齒盤上,清晰地刻著兩個字:
聞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