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裹著沙礫,打在驛站的木門上噼啪作響。蘇明藥將最后一根銀針刺入驛卒的百會穴,看著對方僵硬的手指微微顫動,終于松了口氣——這是第七個被寒髓毒侵蝕的人,也是第一個在中毒三天后還能恢復知覺的。
“多謝蘇供奉。”驛丞捧著碗熱茶遞過來,茶水里飄著幾片枯黃的艾葉,“這鬼地方,連正經藥材都找不到,上個月北狄的商隊來過,用半車火蓮換走了我們三年的糧草,說是‘保命錢’。”
蘇明藥的指尖頓住。北狄用火蓮換糧草,顯然是早就知道寒髓會泛濫,故意囤積解藥。他看向窗外,楚無咎正牽著馬在驛站外打轉,馬鞍上捆著剛從北狄商人那里繳獲的“御寒膏”,膏體泛著青灰色,與藥王谷試藥的寒髓粉末如出一轍。
“那些商隊有什么特征?”裴明薇突然問,她正用銀簪挑開御寒膏的表層,里面露出細密的黑色顆粒——是化骨蛇的鱗片,“比如有沒有人佩戴特殊的信物?”
驛丞想了想:“領頭的是個獨眼老頭,總愛摸腰間的玉佩,上面刻著個‘鼎’字。對了,他說話帶著京腔,不像是北狄本地人。”
京腔!鼎字玉佩!蘇明藥的心臟猛地一沉。北狄商隊的頭領竟是中原人,還佩戴著與藥鼎相關的信物,這說明寒髓毒案背后有中原勢力參與,絕非北狄單方面的陰謀。他想起父親手札里的記載:“前朝藥鼎監有三支后裔,一支歸降大雍,一支流落北狄,還有一支……失蹤了。”
“驛站后面的貨倉,堆著他們沒來得及運走的東西。”驛丞壓低聲音,往東邊指了指,“我偷偷看過,是些黑陶罐,里面裝著冰碴子,冰里凍著紅色的蟲子,像小蛇。”
化骨蛇的幼崽!蘇明藥與楚無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北狄不僅用寒髓下毒,還在運輸化骨蛇,顯然是想在漠北掀起更大的混亂。
夜幕降臨時,三人悄悄潛入貨倉。月光透過破損的屋頂照進來,照亮了滿地的黑陶罐,罐口結著白霜,里面果然凍著紅色的幼蛇,蛇頭上有個極小的“北”字烙印——是北狄王室豢養的標志。
“這些蛇一旦解凍,半個時辰就能長大,毒性是成年蛇的三倍。”裴明薇用銀簪挑起條幼蛇,蛇身突然爆開,流出綠色的毒液,落在地上腐蝕出個小坑,“比我母親記載的更毒,他們改良過品種。”
蘇明藥的指尖拂過陶罐上的紋路,是龍血泉特有的冰裂紋——這些陶罐來自龍血泉!北狄不僅在那里開采寒髓,還建立了化骨蛇的培育基地,而裴家的守芝人竟毫無察覺,要么是被收買了,要么就是……守芝人里出了叛徒。
“這里有問題。”楚無咎突然踹向最里面的陶罐,罐身應聲而碎,露出后面的暗門,“北狄人挖了密道。”
密道里彌漫著濃重的硝石味,墻壁上掛著盞油燈,燈芯旁壓著張紙條,是用中原的宣紙寫的:“中秋夜,以寒髓浸箭,射向將軍府的火盆,藥鼎自會現世。”落款是個潦草的“鼎”字。
蘇明藥的瞳孔驟縮。北狄的目標果然是藥鼎!他們計劃在中秋獻藥時,用浸了寒髓的箭引爆將軍府的火盆,借此逼藥鼎現世——寒髓遇熱會釋放毒氣,而藥鼎能吸收毒物,這是前朝藥鼎監的秘辛,北狄的后裔竟也知曉!
“將軍府的火盆是鎏金的,里面常年燒著‘凝神香’,香里摻了硫磺。”裴明薇的聲音帶著寒意,“寒髓遇硫磺會爆炸,他們不是要逼藥鼎現世,是想毀掉將軍府,連同鎮北將軍和我們一起埋葬!”
密道盡頭傳來腳步聲,是北狄的巡邏兵!楚無咎迅速吹滅油燈,將蘇明藥和裴明薇推進暗門后的儲物間,自己則握緊彎刀守在門口。
“這批貨必須在中秋前運到將軍府,獨眼大人說了,事成之后,每人賞十株火蓮。”巡邏兵的聲音粗啞,帶著興奮,“聽說藥鼎里藏著長生不老藥,到時候咱們也能……”
后面的話被風聲吞沒。儲物間里,蘇明藥摸到墻角堆著的麻袋,打開一看,里面全是曬干的火蓮,花瓣邊緣泛著焦黑——是被人故意烤過的,藥效早已流失。北狄連自己人都騙,所謂的“賞賜”根本是空頭支票。
巡邏兵走遠后,三人從密道出來,貨倉里突然傳來細微的呻吟聲。蘇明藥循聲走去,發現最角落的陶罐后藏著個少年,正是白天在驛站見過的,給中毒驛卒送水的牧童。
“別殺我!”少年抱著頭發抖,懷里掉出塊玉佩,上面刻著“鼎”字,與商隊頭領的一模一樣,“我是被逼的!他們說要是不幫著運陶罐,就殺了我娘!”
蘇明藥撿起玉佩,發現背面刻著行小字:“藥鼎監第三十七代,阿古拉。”
藥鼎監的后裔!蘇明藥的心頭劇震。這少年竟是前朝藥鼎監的后人,卻被北狄脅迫,說明北狄對藥鼎監的后裔了如指掌,甚至可能在刻意搜羅他們的族人。
“你知道藥鼎在哪嗎?”
少年的嘴唇哆嗦著:“在……在北狄王庭的冰窖里,被九條鐵鏈鎖著,上面蓋著先帝的玉璽。我爹是看守藥鼎的,上個月被他們殺了,說他‘私藏藥鼎令’。”
藥鼎令!蘇明藥想起沈清晏的半塊令牌,難道少年的父親藏著另一半?他追問:“你爹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
少年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里面是半塊青銅令牌,上面刻著與沈清晏令牌相同的紋路,只是這半塊刻著“北”字——果然是另一半藥鼎令!
“我爹說,兩塊令牌合在一起,能讓藥鼎吐出‘寒髓的解藥’,還能召喚藥鼎監的舊部。”少年的眼淚掉下來,“他讓我去找大雍的御藥監,說那里有能幫我的人。”
蘇明藥將兩塊令牌拼在一起,嚴絲合縫,中間露出個“鼎”字凹槽,與貨倉紙條上的落款一致。原來藥鼎令的真正作用,是讓藥鼎吐出解藥,而非啟動藥鼎——北狄被騙了,或者說,他們故意隱瞞了這個秘密,只想借獻藥之機毀掉將軍府。
驛站外突然傳來號角聲,是鎮北將軍的親兵!楚無咎推開門,看見為首的校尉翻身下馬,手里舉著封信:“將軍病危,讓蘇供奉速去將軍府!”
信是用胭脂寫的,字跡娟秀,是將軍夫人的筆跡,里面卻夾著根白發——是鎮北將軍的,發絲上沾著寒髓粉末,比之前見過的更精純,顯然是直接接觸了寒髓礦石。
“不能去。”裴明薇按住蘇明藥的手,“這是調虎離山計,他們想趁我們去將軍府,把化骨蛇和寒髓運進三鎮。”她指著貨倉的陶罐,“這些罐子上的冰裂紋有標記,是按三鎮的街道分布的,他們要全城投毒!”
蘇明藥看著那根白發,想起鎮北將軍曾救助藥人的恩情,心頭如被針扎。他將藥鼎令交給楚無咎:“你帶少年去將軍府,告訴夫人拖延時間,就說我在配解藥,半個時辰后到。”又轉向裴明薇,“我們去燒了這些陶罐,絕不能讓毒物流入三鎮。”
楚無咎點頭:“小心點,北狄的巫醫擅長‘移魂術’,能讓人產生幻覺。”
貨倉的火燃起來時,映紅了半個夜空。蘇明藥將最后一個陶罐扔進火堆,聽著里面化骨蛇的嘶鳴漸漸微弱,突然注意到火堆里飄出片焦黑的布片,上面繡著半個靈芝——是裴家守芝人的標記!
“是內鬼。”裴明薇的聲音冰冷,“我母親留下的手札里說,守芝人有三支,其中一支早就投靠了北狄,就因為當年先帝搶走了他們的藥鼎。”
蘇明藥想起龍血泉的守芝人,那些紫衣死士,原來他們并非鐵板一塊。他望著將軍府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隱約能聽到鼓聲——是楚無咎發出的信號,說明將軍府安全,他們成功拖延了時間。
“該去將軍府了。”蘇明藥拍掉身上的火星,“中秋獻藥還有三天,我們得在那之前找到火蓮的真正產地,還有那個獨眼商隊的底細。”
裴明薇從火堆里撿起塊未燒盡的令牌碎片:“我知道獨眼老頭是誰了。我母親的手札里提過,有個叫‘鼎奴’的中原人,二十年前背叛藥鼎監,帶著半塊藥鼎令投靠北狄,據說他能徒手挖寒髓,眼睛就是被寒髓的寒氣凍傷的。”
鼎奴!蘇明藥的心臟狂跳。二十年前背叛藥鼎監,與沈清晏的藥鼎令時間吻合,難道沈清晏的令牌是從他手里搶來的?還是說,沈清晏也是藥鼎監的后裔,一直在追查鼎奴的下落?
將軍府的夜巡兵提著燈籠走過,盔甲上的霜花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蘇明藥和裴明薇貼著墻根往里走,聽見府內傳來爭執聲——是鼎奴!他果然在將軍府,正逼著夫人交出藥鼎的下落。
“別以為我不知道藥鼎在你手里。”鼎奴的聲音嘶啞,“當年先帝把藥鼎交給鎮北將軍看管,就是看中他是藥鼎監的外姓人,可你們藏了二十年,也該交出來了!”
夫人的聲音帶著顫抖:“藥鼎早就被我埋了,就在……”
后面的話被捂住,蘇明藥示意裴明薇繞到后窗,自己則握緊解骨刀,朝著爭吵聲的方向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