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層時,蘇明藥已站在藥王谷外圍的“一線天”。兩側的崖壁如刀削斧劈,中間只容一人通行,崖頂垂下的藤蔓纏著淡紫色的花,花瓣邊緣泛著銀光——是“鎖魂花”,《藥經》里記載的迷藥原料,觸碰者會產生幻覺,分不清方向。
他從懷里摸出片曬干的紫蘇葉,按父親教的法子揉碎了捏在掌心。這味藥能解百種迷毒,是闖藥王谷的第一道護身符。昨夜擺脫裴家暗衛后,他沿著河岸走了整整一夜,鞋底板磨出了血泡,懷里的《藥經》竹簡卻被油紙裹得嚴實,邊角的“蘇”字烙印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
“吱呀——”
一線天深處傳來木門轉動的聲響,崖壁的陰影里走出個穿灰布道袍的童子,約莫十歲年紀,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放著幾株帶露的草藥。童子看見蘇明藥,并不驚訝,只是眨了眨眼:“是來求醫的嗎?谷主說,今日只看一種病?!?
蘇明藥的心猛地一跳。藥王谷的人竟知道他會來?他按楚無咎教的暗語回道:“求治‘心蠱’,帶了‘藥引’?!?
童子的眼神亮了亮,側身讓開道路:“跟我來吧,谷主在‘試藥臺’等你?!彼D身往谷內走,腳步輕快,竹籃里的草藥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其中有株七星草,葉片上的血珠在晨光下格外醒目——是龍血泉附近才有的品種!
蘇明藥緊隨其后,指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解骨刀。一線天的崖壁上布滿了鑿痕,仔細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藥方,從《神農本草》到《千金方》,甚至還有幾處是《藥經》殘卷里的獨門配方。父親的筆跡混在其中,在“牽機引解法”旁刻著個極小的“硯”字——是二哥蘇明硯的小名!
二哥果然在這里!
童子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頭笑道:“這些藥方是谷主刻的,他說‘醫者當知前人路,方能開新途’?!彼钢渲幸惶幙毯?,“這個‘硯’字,是谷主的字,他說自己本名里有個硯字,后來才改的?!?
蘇明藥的呼吸驟然急促。林若虛的字是“硯”,二哥的小名也是“硯”,這絕不是巧合!父親的字條沒說錯,林若虛就是蘇明硯!
穿過一線天,眼前豁然開朗。藥王谷像被群山環抱的碧玉,谷底鋪著成片的藥田,各色草藥按五行排列,中間蜿蜒著一條溪流,溪水泛著淡淡的熒光——是《藥經》里記載的“靈泉”,能解百毒,潤百草。
溪邊的石臺上坐著個青袍人,背對著他們,正在搗藥。石臼里的藥汁泛著金色,是用雪蓮、靈芝、首烏等珍品藥材混合煉制的,香氣飄出半里地,聞著就讓人神清氣爽。
“谷主,人帶來了。”童子放下竹籃,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青袍人緩緩轉身,露出張清癯的臉,眉眼間與蘇明藥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道淺淺的疤痕,想來是當年遭難時留下的。他手里的藥杵停在石臼中,目光落在蘇明藥身上,帶著復雜的情緒,像驚訝,又像愧疚。
“明藥……”
一聲低喚,讓蘇明藥瞬間紅了眼眶。是二哥的聲音!雖然比記憶中沉了些,卻依舊帶著少年時的溫和。他有無數話想問,關于父親的死因,關于滅門的真相,關于這三年來的顛沛流離,到了嘴邊卻只剩一句:“二哥,真的是你?”
蘇明硯(林若虛)放下藥杵,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撫過他胳膊上的舊疤:“是我。那年大火,我被父親從密道送走,一路逃到這里,被前任谷主所救,才改名叫林若虛?!彼穆曇魩е煅剩皩Σ黄?,我沒能救爹娘,沒能救蘇家……”
蘇明藥搖搖頭,淚水卻忍不住滾落:“不是你的錯。二哥,父親臨終前說什么了?他是不是被人灌了牽機引?”
蘇明硯的臉色瞬間慘白,轉身從石臺下的暗格取出個木盒,打開后里面放著半枚玉佩,與蘇明藥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的靈芝:“這是父親讓我轉交的,他說‘若明藥來找你,把這個給他,告訴他藥鼎在……’”
“藥鼎在哪?”
“他沒說完就斷氣了。”蘇明硯的聲音發顫,“那天我偷偷潛回蘇家,只找到父親的半枚玉佩,還有這個?!彼麖暮械酌鰪埛狐S的紙,上面是父親的字跡,寫著“藥鼎在‘煉魂爐’,需以‘至親血’啟之”。
煉魂爐!至親血!
蘇明藥的心臟狂跳。父親果然在研究藥鼎!而開啟藥鼎需要至親的血,這說明藥鼎與蘇家血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難怪太子和裴明薇都要抓他——他們需要他的血來啟動藥鼎!
“煉魂爐是什么?”
“是前朝的煉丹爐,據說能煉化萬物,藏在谷后的‘焚心崖’?!碧K明硯往谷深處指了指,“谷主臨終前告訴我,那爐子是守谷的關鍵,里面藏著九竅玲瓏芝的母株,還有……藥人軍團的解藥?!?
藥人軍團的解藥!蘇明藥猛地抬頭。楚無咎體內的蝕心蠱,太子的藥人計劃,難道解藥就在煉魂爐里?
“我帶你去焚心崖。”蘇明硯拿起石臺上的藥杵,“但那里有‘試藥陣’,是谷主按《藥經》布的,闖陣者需辨識百種藥材,錯一種就會觸發機關,死無葬身之地?!?
兩人沿著溪邊往焚心崖走,蘇明硯邊走邊講三年來的經歷:“當年我逃到藥王谷,被老谷主收留,他教我醫術,還說我父親曾是他的同門。三年前他去世前,把谷主之位傳給我,說‘蘇家欠藥王谷的,該由你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蘇明藥想起父親竹簡里的記載:“前朝時,蘇家與藥王谷同屬‘醫監司’,后來蘇家投靠新帝,藥王谷被視作前朝余孽,兩家才斷了往來。老谷主說的‘欠’,或許是指這事。”
說話間,已到焚心崖下。崖壁上刻著巨大的“藥”字,下面是道石門,門上刻著五行八卦,每個卦象旁都畫著種藥材。蘇明硯指著石門:“這就是試藥陣,需按‘金木水火土’的順序,放入對應的藥材,才能開門?!?
他從藥籃里取出藥材:“金對應‘金銀花’,木對應‘杜仲’,水對應‘澤瀉’,火對應‘硫磺’,土對應‘白術’?!?
蘇明藥接過金銀花,正要放入石門的凹槽,突然停住了手。《藥經》里記載,五行對應的藥材確實如此,但老谷主既是父親的同門,定會在陣中留下蘇家的印記。他仔細觀察石門,發現“火”卦旁的硫磺圖案下,刻著個極小的“蘇”字——這是父親的筆跡!
“等等!”蘇明藥攔住蘇明硯,“火對應的不是硫磺,是‘蘇合香’!”
蘇明硯愣住了:“可《本草》里說……”
“老谷主是故意留下的陷阱。”蘇明藥肯定地說,“父親曾說,蘇家的‘蘇’與‘蘇合香’同源,五行屬火,這才是真正的藥引?!彼麖膽牙锩鰤K蘇合香,這是他在蘇家舊宅找到的,一直帶在身上。
將蘇合香放入凹槽的瞬間,石門發出“咔噠”的輕響,五行八卦的圖案開始轉動,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蘇明硯擦了擦冷汗:“幸好你發現了,不然我們都得被機關射死?!?
通道里漆黑幽深,只能聞到濃郁的藥味。蘇明藥點燃火折子,照亮了兩側的石壁——上面刻著藥人改造的全過程,從選料到煉蠱,最后停留在一幅“蝕心蠱解法”的圖譜上,旁邊寫著:“需以九竅玲瓏芝的汁液,混合至親的血,方能解開?!?
至親的血!蘇明藥和蘇明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要解蝕心蠱,不僅需要靈芝,還需要他們兄弟的血!
通道盡頭是間石室,中央放著尊巨大的青銅爐,爐身上刻著纏枝蓮紋,正是煉魂爐!爐口冒著淡淡的白煙,里面傳來細微的“噼啪”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燃燒。
爐前跪著個穿黑袍的人,背對著他們,身形佝僂,正在喃喃自語:“快成了……再添點‘藥引’就成了……”
蘇明硯的臉色驟變:“是‘鬼醫’!他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嗎?”
鬼醫!蘇明藥的瞳孔驟縮?!端幗洝防镉涊d,鬼醫是前朝最擅長煉藥人的醫師,據說被先帝賜死,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黑袍人緩緩轉身,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眼是空洞的窟窿,右眼卻亮得驚人:“蘇仲文的兩個兒子,終于來了?!彼钢鵁捇隊t,“你們看,這就是你們父親畢生的心血——活的九竅玲瓏芝!”
爐口的白煙散去,露出株通體赤紅的靈芝,九竅中竟長著細小的觸須,正在緩緩蠕動,表面還沾著暗紅色的液體——是血!
“這不是靈芝,是用活人煉制的蠱!”蘇明藥的聲音發顫,“你用了多少人的血?”
“不多,也就三百個藥人罷了?!惫磲t的笑容詭異,“你父親當年就是幫我煉這芝,后來反悔了,才被我殺了滅口。他還天真地以為能毀掉《藥經》,卻不知道我早就抄了副本……”
父親竟參與了煉蠱!這個真相像驚雷,炸得蘇明藥頭暈目眩。
“現在,該輪到你們了。”鬼醫突然從袖中摸出把匕首,刺向蘇明硯,“用你們的血做最后一味藥引,這芝就能徹底活過來,到時候天下都是我的!”
蘇明藥猛地推開蘇明硯,匕首刺入他的左臂,鮮血瞬間涌出,滴在煉魂爐上。爐中的赤紅靈芝突然劇烈蠕動,觸須紛紛伸向蘇明藥的傷口,貪婪地吮吸著他的血!
“不!”蘇明硯嘶吼著撲過來,卻被鬼醫死死按住。
蘇明藥感覺體內的血液正在被靈芝吸走,意識漸漸模糊。他看著爐中瘋狂生長的靈芝,突然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他不是在煉蠱,是在研究如何毀掉這邪物!竹簡里的“藥鼎生芝”,其實是“藥鼎毀芝”的誤寫!
就在此時,煉魂爐突然劇烈震動,爐身上的纏枝蓮紋亮起金光,竟與蘇明藥懷中的玉佩產生共鳴。他懷中的《藥經》竹簡自動翻開,掉出張父親藏著的字條,上面寫著:“芝即蠱,鼎即爐,以血為引,可焚之……”
焚之!蘇明藥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起爐邊的硫磺粉,撒向靈芝,同時將火折子扔了過去!
“轟——”
硫磺遇火瞬間燃燒,煉魂爐內爆發出熊熊大火,赤紅靈芝在火焰中發出凄厲的尖叫,觸須紛紛蜷縮、燒焦。鬼醫慘叫著撲向爐口,被火焰吞噬,嘴里還喊著“我的天下……”
蘇明硯扶住倒在地上的蘇明藥,淚水滴在他的傷口上:“明藥!撐?。 ?
蘇明藥望著燃燒的煉魂爐,意識漸漸清晰?;鹧嬷酗h出片焦黑的靈芝碎片,落在他的掌心,竟與他懷里的碎片嚴絲合縫——原來他一直帶在身上的,就是靈芝的另一半!
“二哥……”他攥緊碎片,“父親說的‘焚之’,就是這個意思……”
煉魂爐的火焰漸漸熄滅,露出個漆黑的爐膛。蘇明硯往里面看了一眼,突然僵住了,臉色慘白如紙。
“怎么了?”
蘇明硯的聲音帶著恐懼:“爐底……爐底有具尸骨,手里還攥著塊‘蘇’字玉佩……”
蘇明藥的心臟驟然停跳。
父親的尸骨,竟然在煉魂爐里!
他掙扎著爬起來,看向爐膛深處。果然,一具完整的尸骨蜷縮在爐底,右手緊握著塊玉佩,正是父親當年常戴的那塊!
原來父親當年沒有被扔進亂葬崗,而是死在了煉魂爐里!他是被鬼醫殺害,尸體還被用來“喂養”靈芝!
蘇明藥的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倒下的瞬間,他仿佛看到父親站在火光中,微笑著向他伸出手,嘴里說著:“明藥,爹對不起你……”
石室的石門在此時緩緩關閉,將外面的晨光徹底隔絕。蘇明硯抱著昏迷的蘇明藥,看著爐底的父親尸骨,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