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的血在青石板上暈開時,蘇明藥正鉆進后山的密道。潮濕的泥土糊住了他的口鼻,卻壓不住喉嚨里的腥甜——那是咬碎牙床憋回去的哽咽。周伯最后抵在炕洞外的手還在眼前晃動,老人枯瘦的掌心刻著道深疤,是當年為蘇家送藥時被藥碾子軋的,如今卻成了替他擋刀的盾牌。
密道盡頭連著條干涸的河床,鵝卵石上還留著山洪沖刷的痕跡。蘇明藥攀著巖壁爬上去,指尖被碎石劃破,血珠滴在草葉上,瞬間引來幾只黑蟻——這是“追蹤蟻”,裴家暗衛常用的畜生,嗅覺比獵犬還靈,尤其對人血敏感。
他摸出懷里的《藥經》竹簡,借著月光翻到“驅蟲篇”。父親的字跡在風中微微顫動:“曼陀羅花混蒼耳子碾粉,可制迷魂散,能阻蟲獸追蹤。”他迅速撥開石縫里的曼陀羅,花瓣沾著夜露,泛著詭異的紫色,這是制作迷藥的關鍵。
剛將藥粉撒在血跡上,身后就傳來衣袂破風的聲響。蘇明藥猛地轉身,三支淬毒的弩箭擦著鼻尖飛過,釘在巖壁上,箭尾的銀鈴還在嗡嗡作響——是裴家暗衛的“追魂箭”,中者十二個時辰內必發毒瘡,無藥可解。
“蘇公子,何必跑呢?”
暗衛首領從樹后走出,玄色勁裝外罩著件紫披風,領口繡著銀色靈芝紋。他把玩著手里的弩機,嘴角噙著笑,卻掩不住眼底的戾氣:“三公主說了,只要你交出《藥經》和靈芝碎片,既往不咎,還能讓你當御藥監的新供奉。”
蘇明藥握緊腰間的解骨刀,刀柄上的穿山甲鱗片硌得掌心發麻。他數了數,暗衛足有八人,個個氣息沉穩,腰間都掛著“裴”字腰牌——果然是裴明薇的人!周伯沒說錯,滅門案里有裴家的影子,如今他們追來,不僅是為了《藥經》,更是要斬草除根。
“我父親的尸體在哪?”
首領嗤笑一聲:“蘇大夫?三年前就被扔進亂葬崗喂野狗了,哪還有尸體?不過他倒是硬氣,被灌了三碗牽機引,還喊著要見先帝對質呢。”
牽機引!先帝!
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明藥心口。父親當年竟被灌了牽機引,還想面見先帝,說明滅門案牽扯到的不僅是太子和裴明薇,很可能與先帝的“藥人計劃”有關!而沈清晏藏著的前朝藥鼎令,說不定就是揭開這一切的鑰匙。
“看來你不肯乖乖聽話。”首領揮了揮手,“拿下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暗衛們呈扇形包抄過來,手里的彎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光。蘇明藥突然將剩下的曼陀羅粉撒向空中,借著風勢揚向追兵,同時轉身往密林深處跑——這是《藥經》里的“迷陣術”,曼陀羅粉遇風會擴散,吸入者會產生幻覺,足夠他爭取片刻時間。
身后傳來暗衛的怒罵和兵刃碰撞聲,顯然有人中了招。蘇明藥不敢回頭,只顧著往地勢陡峭的地方跑。他知道裴家暗衛擅長追蹤,尋常的陷阱根本攔不住,必須用更狠的法子。
跑到一處斷崖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崖下是湍急的河流,水面泛著白沫,是“斷魂河”,傳說下去的人沒有能活著上來的。蘇明藥摸出最后半包蒼耳子粉,這是周伯給他備的驅蟲藥,此刻卻成了救命的稻草——蒼耳子性烈,與曼陀羅混合,能讓迷魂散的效力加倍。
“沒路了吧?”首領帶著剩下的五個暗衛追上來,臉上沾著血,顯然剛才的混亂中受了傷,“識相的就把東西交出來,不然把你扔下去喂魚!”
蘇明藥突然笑了,將蒼耳子粉往空中一揚,同時拔出解骨刀劃破掌心,血珠滴在粉里,瞬間騰起股黃煙——這是父親教的“血引術”,用人血引動藥性,能讓迷藥更快生效。
“不好!”首領驚呼,急忙捂住口鼻,卻已經晚了。
暗衛們紛紛倒地,意識模糊中還在揮舞彎刀,嘴里喊著“靈芝”“藥鼎”。蘇明藥趁機沖向崖邊,卻被沒完全昏迷的首領抓住腳踝。
“你跑不掉的……”首領的眼睛充血,死死盯著他懷里的竹簡,“三公主說了,你身上有蘇家的‘藥引’,能讓靈芝活過來……”
藥引?讓靈芝活過來?
蘇明藥心頭劇震,一腳踹開首領,縱身躍下斷崖。墜落的瞬間,他終于明白父親遺言的含義——所謂“九竅玲瓏芝”根本不是植物,而是需要蘇家血脈才能激活的活物,而裴家世代守護的,恐怕就是這個秘密。
冰冷的河水瞬間吞沒了他。蘇明藥死死攥著《藥經》竹簡,任憑激流將他往下游沖。嗆水的劇痛中,三年前的火光又在眼前炸開:父親被按在藥爐前,黑袍人往爐里扔著什么,火焰突然變成詭異的紫色,父親的慘叫聲混著藥草燃燒的爆裂聲……
“明藥!記住‘藥鼎生芝’……”
父親最后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蘇明藥猛地睜開眼,借著月光看見河岸邊的石壁上刻著個巨大的“鼎”字,下面還有行小字:“庚子年三月,蘇仲文在此煉藥。”
是父親的筆跡!
他拼盡全力游向岸邊,手指撫過石壁上的刻痕。“藥鼎生芝”……難道靈芝是從藥鼎里長出來的?父親當年在這里煉的,就是能讓靈芝“活”過來的藥引?
身后傳來暗衛的呼喊,他們竟也跳了崖,正順著河流往下追。蘇明藥顧不上細想,抓起塊尖銳的石頭,在“鼎”字下方刻下自己的名字,這是蘇家的暗號,若父親還活著,看到就會明白他來過。
順著河岸跑了約莫半個時辰,追兵的聲音漸漸遠去。蘇明藥癱在草叢里,渾身濕透,懷里的《藥經》卻被油紙包得嚴實,一點沒濕。他翻開竹簡,在最后一頁發現了父親夾著的字條:“藥鼎在藥王谷,林若虛是守鼎人,他胸口有‘蘇’字烙印,是你二哥明硯……”
蘇明藥的呼吸驟然停止。
二哥蘇明硯!那個據說五歲時就夭折的二哥,竟然沒死,還成了藥王谷的林若虛?父親讓他去找的人,竟是自己的親哥哥?
難怪楚無咎說林若虛可信,難怪周伯說林若虛曾在蘇家當坐堂醫……所有線索像被無形的線串起,指向一個驚人的真相:蘇家根本沒有絕后,二哥不僅活著,還成了守護藥鼎的關鍵人物。
可父親為什么要隱瞞這么多年?二哥又為什么改名叫林若虛?
遠處的山林里傳來雄雞報曉的聲音,天邊泛起魚肚白。蘇明藥望著藥王谷的方向,那里云霧繚繞,像藏著無數秘密的深淵。他知道裴明薇的暗衛不會善罷甘休,太子的追兵也在搜山,沈清晏的目光更是如影隨形,但他必須往前走——為了周伯的血,為了父親的遺言,為了找到二哥,查清那讓無數人瘋狂的“藥鼎生芝”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擰干衣服,將《藥經》貼身藏好,最后看了眼刻著“鼎”字的石壁,轉身走進晨霧中的山林。
身后的斷崖邊,暗衛首領拄著彎刀站起來,望著蘇明藥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抹冷笑。他從懷里摸出個哨子,吹了聲長音,密林深處立刻傳來回應——那里藏著更多的人,正等著蘇明藥自投羅網。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更高的山崖上,楚無咎的青銅面具在晨光中閃了閃,手里的弓箭緩緩放下,箭尖對準的,是他身后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