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血泉的腥氣還未散盡,蘇明藥已踏入通往藥王谷的密林。懷里的半株靈芝用紅布裹著,棱角硌得胸口發疼,像是揣著團燃燒的火。按藥農所說,再過兩日便是月圓,太子的藥人軍團隨時可能發難,而他必須在那之前找到藥王谷的林若虛——楚無咎說,只有此人知道如何徹底毀掉靈芝,斷絕太子和裴明薇的念想。
密林深處的霧氣帶著腐葉的濕冷,黏在眉骨上凝成細珠。蘇明藥撥開擋路的藤蔓,指尖突然觸到一片冰涼的蛛網,絲線泛著暗綠色的光澤,黏膩得像涂了層油脂。他心頭一緊,這是“毒蛛絲”!《毒經》殘卷記載,這種蜘蛛只在養蠱人的巢穴附近出沒,絲中含神經性毒素,沾染后會讓人四肢麻痹。
果然,蛛網中央伏著只拳頭大的蜘蛛,背甲上有詭異的人臉紋路,正對著他張開獠牙。蘇明藥迅速從藥囊里掏出雄黃粉撒過去,毒蛛受驚逃竄,卻在落葉上留下串暗紅色的腳印——是用人血混合毒液制成的標記,顯然是有人故意在此布下的陷阱。
“看來有人不想讓你去藥王谷。”
樹后傳來低笑,楚無咎的青銅面具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手里提著只同樣的毒蛛,蛛腿被銀針釘穿。“這是裴家豢養的‘人面蛛’,每只都認得特定的氣息,看來他們早就盯上你了。”
蘇明藥皺眉:“你不是去西山了嗎?”
“藥人軍團被子母蠱控制,暫時動不了。”楚無咎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將毒蛛扔在地上踩碎,“我在兵營的密道里發現這個。”他遞過塊燒焦的木牌,上面刻著“藥鼎”二字,與沈清晏書房里的暗格標記一致。
蘇明藥的指尖掠過木牌上的焦痕,一股熟悉的藥味飄入鼻腔——是“還魂草”的氣息,這種草只在龍血泉附近生長,卻出現在西山兵營的密道里,說明兩處的守兵有聯系。
“這毒蛛的毒液里摻了龍血。”楚無咎突然道,“你看它的眼睛,是赤金色的,只有用龍血喂養的毒蛛才會這樣。”
蘇明藥湊近細看,果然如此。龍血泉的守芝人用龍血養蛛,再讓它們在通往藥王谷的路上布網,顯然是要阻止任何人靠近林若虛。而更可怕的是,這些毒蛛的爬行軌跡,竟在地上勾勒出半個靈芝的形狀——是指引,還是警告?
“跟著蛛跡走。”楚無咎抽出彎刀,“它們會帶我們找到母蛛的巢穴,那里一定有守芝人的據點。”
毒蛛的爬行軌跡蜿蜒曲折,最終指向密林深處的一處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隱約能聽到里面傳來紡車轉動的聲響。蘇明藥撥開藤蔓,一股濃郁的腥甜味撲面而來,是蝕心蠱卵孵化的氣息。
山洞里豁然開朗,中央擺著口青銅鼎,鼎下燃著炭火,鼎中翻滾著暗紅色的液體,表面漂浮著無數毒蛛,正是母蛛的巢穴。鼎邊坐著個穿紫衣的老嫗,正用金梭紡織著什么,絲線泛著暗綠色的光——竟是用毒蛛絲混合著人發制成的!
“裴家的‘織蠱術’。”楚無咎的聲音冷得像冰,“用活人養蛛,再用蛛絲織成蠱網,觸者立斃。”
老嫗緩緩轉身,臉上布滿皺紋,左眼是空洞的窟窿,右眼卻亮得驚人:“二十年前,你父親也是這樣闖進來的,可惜啊,他沒能活著出去。”
蘇明藥的瞳孔驟縮:“你認識我父親?”
“何止認識。”老嫗放下金梭,從鼎里撈出只毒蛛,蛛背上的人臉紋路竟與蘇明藥的相貌有七分相似,“他當年為了取靈芝,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也就是守芝人。這毒蛛,就是用他弟弟的血喂大的。”
楚無咎的彎刀猛地出鞘:“休要胡言!”
“胡言?”老嫗冷笑,從懷里摸出塊玉佩,與蘇明藥的那塊一模一樣,“這是你叔叔的遺物,上面刻著‘守’字,而你父親的那塊刻著‘取’,你們蘇家從根上就注定要自相殘殺!”
蘇明藥渾身血液幾乎凝固。父親殺了叔叔?這不可能!但老嫗手中的玉佩做不了假,上面的靈芝紋確實是蘇家獨有的。他突然想起藥農說的,十年前裴明薇的母親留下半株靈芝,或許就是為了挑起蘇家后人與守芝人的仇殺。
“靈芝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秘密?”老嫗突然狂笑起來,笑聲在山洞里回蕩,“靈芝就是用你們蘇家的血澆灌的!當年你祖父為了煉長生藥,把自己的親兒子——也就是你大伯,活生生扔進了龍血泉!”
鼎中的液體突然劇烈翻滾,毒蛛們集體豎起前肢,對著蘇明藥的方向發出嘶鳴。蘇明藥這才注意到,鼎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的赫然是“蘇仲文”——父親的名字!
“你父親當年不是來取靈芝,是來毀靈芝的。”老嫗的聲音帶著怨毒,“可惜他晚了一步,你大伯的血已經滲入泉眼,靈芝吸收了他的怨氣,變得比任何毒物都可怕。月圓之夜,它會喚醒泉底的冤魂,吞噬所有靠近的人!”
楚無咎突然捂住胸口,青銅面具下的臉色瞬間慘白:“母蠱……母蠱在躁動!”
蘇明藥這才發現,鼎中液體里漂浮著枚暗紅色的蟲卵,正隨著老嫗的話語不斷膨脹,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血絲——是子母蠱的母蠱!太子不僅在西山培養藥人,還在守芝人的據點藏了母蠱,一旦催動,所有被植入子蠱的藥人都會變成沒有理智的殺戮機器。
“殺了她!”楚無咎的彎刀直指老嫗,“再不動手就晚了!”
老嫗卻突然將金梭擲向青銅鼎,絲線纏住母蠱卵,猛地往蘇明藥身上甩來:“讓蘇家的后人,嘗嘗被蠱蟲啃噬的滋味!”
蘇明藥迅速側身避開,母蠱卵撞在巖壁上碎裂,無數細小的蠱蟲噴涌而出,朝著他的方向爬來。他從藥囊里掏出七星草粉末撒過去,蠱蟲遇粉末立刻蜷縮成球,卻并未死去——這是變異的蝕心蠱,對尋常解藥有了抗性!
“沒用的。”老嫗的右眼突然爆出紅光,“這些蠱蟲是用你的血培育的,只有你能讓它們活下去!”
蘇明藥的心頭劇震。老嫗怎么會有他的血?除非……是沈清晏給的!他想起沈清晏強行灌他假死藥時,指尖曾劃破他的皮膚,當時以為是無意,現在想來竟是故意取血!
楚無咎的彎刀劃破老嫗的喉嚨,她在地上抽搐著,右眼的紅光漸漸熄滅,最后指著鼎中殘余的液體:“林若虛……是叛徒……”
話音未落,洞口突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毒蛛們紛紛從巖壁上墜落,在地上化成綠色的膿水。蘇明藥看向洞口,濃煙中出現一隊黑衣人,為首的正是沈清晏!
“快走!”沈清晏的孔雀藍官袍沾滿塵土,手里提著個燃燒的火把,“太子的人來了,他們要炸掉這里,連同母蠱一起銷毀證據!”
楚無咎的眼神冰冷如刀:“是你把消息泄露給太子的?”
沈清晏避開他的目光,拉起蘇明藥就往外沖:“沒時間解釋了,再不走我們都得死在這里!”
跑出山洞時,蘇明藥回頭望去,青銅鼎在火光中轟然倒塌,鼎壁上父親的名字被火焰吞噬,像一個巨大的嘲諷。他突然明白,老嫗最后那句話的意思——林若虛根本不是解藥,而是另一個陷阱,等著他自投羅網。
密林外的空地上,兩隊人馬正在廝殺,一方是太子的禁軍,另一方是裴明薇的紫衣衛。蘇明藥趁機看向沈清晏,發現他的袖口沾著毒蛛絲,顏色比山洞里的更深——他早就來過這里,甚至可能與老嫗有過交易。
“你到底是誰的人?”
沈清晏的腳步頓了頓,遠處傳來楚無咎的呼喊:“明藥!小心!”
一支毒箭突然從斜刺里射來,直指蘇明藥的后心。沈清晏猛地將他推開,毒箭刺入自己的肩膀,箭尾的羽毛上印著個極小的“裴”字——是裴明薇的人!
“快走!”沈清晏咳出一口血,血珠滴在地上,竟冒出綠色的煙霧,“去藥王谷找林若虛,告訴他‘藥鼎已毀,血債該還了’!”
蘇明藥看著沈清晏被禁軍包圍,看著楚無咎的彎刀在紫衣衛中翻飛,看著遠處的山頭上,一輪血色的圓月正緩緩升起。他握緊懷里的半株靈芝,突然明白這一切都是個巨大的圈套——從他踏入破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了棋盤上的棋子,而下棋的人,或許不止太子和裴明薇。
他轉身沖進通往藥王谷的密道,身后的廝殺聲漸漸遠去,只有懷中的靈芝還在發燙,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被塵封了二十年的秘密。密道的墻壁上刻著無數藥草的名字,在火把的映照下,那些名字漸漸連成一句話:
“靈芝即藥鼎,藥鼎即天下。”
蘇明藥的腳步猛地停下。這句話像道驚雷,劈開了所有謎團的關鍵——九竅玲瓏芝根本不是藥材,而是開啟前朝兵符庫的鑰匙,所謂的守芝人,不過是守護兵符的幌子。而他的家族,從祖父到父親,再到他,都被卷入了這場爭奪天下的陰謀。
密道盡頭傳來腳步聲,是林若虛的身影。他站在月光下,白衣勝雪,手里捧著個錦盒,里面放著另一半靈芝。
“你終于來了。”林若虛的笑容溫和,眼神卻深不見底,“你父親當年沒完成的事,該由你來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