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藥監的晨露還掛在薄荷草葉上時，蘇明藥已坐在典籍室的窗前，對著那半片九竅玲瓏芝碎片出神。晨光透過窗紙，在碎片上投下細密的光斑，那些孔洞組成的紋路在光影里流轉，像極了父親藥書里畫的“周天經脈圖”。他指尖撫過碎片邊緣的斷口，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龍血味——灰袍老者說過，這靈芝需以龍血澆灌，難道真與前朝皇室有關？

“在想什么？”

沈清晏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手里捧著的青瓷盤里放著枚晶瑩的藥丸，表面泛著珍珠母的光澤。“這是‘凝神珠’，用珍珠粉混著琥珀膏煉制，能安神定驚，對付心蠱最有效。”他將藥丸放在蘇明藥面前，“太子昨夜又調動了三百禁軍，守在望月樓周圍，看來黑市的交易不簡單。”

蘇明藥捏起凝神珠，藥丸入手微涼，隱約能聞到麝香的氣息——這味藥能開竅醒神，卻也能引動蠱蟲躁動，沈清晏此刻送來，顯然是在提醒他提防蝕心蠱。“李默的尸身查得怎么樣了？”

“被太子以‘暴病身亡’為由火化了。”沈清晏的聲音沉了沉，“但我讓人偷偷取了些骨灰，里面摻了朱砂和雄黃酒，是典型的‘滅蠱’手法——他怕李默體內的蝕心蠱暴露。”

蘇明藥的指尖頓住。朱砂和雄黃酒都是驅蠱的常用藥，太子如此急切銷毀尸身，更證明李默參與了養蠱，甚至可能知道藥人軍團的核心秘密。他看向沈清晏，見他眼底藏著一絲憂慮，突然想起昨夜冰窖里楚無咎胸口的“蘇”字烙印——沈清晏當時的反應太過平靜，仿佛早就知道藥人與蘇家的關聯。

“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沈清晏的動作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從書架上抽出本《蠱毒匯考》：“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倒是你，該想想怎么應對太子的下一步棋。”他翻開書頁，指著其中一頁，“蝕心蠱最怕‘七星草’，這種草只長在龍血泉附近，你父親的《毒經》里應該記載過。”

蘇明藥的心跳漏了一拍。龍血泉、七星草、父親的《毒經》……這些詞語像散落的珠子，被沈清晏用無形的線串了起來。他突然意識到，沈清晏對蘇家的了解，遠比他表現出來的更深，甚至可能知道父親的下落。

“你認識我父親？”

沈清晏合上書，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御花園的方向：“你父親蘇仲文曾是太醫院最年輕的院判，二十年前為先帝治‘頭風病’，用的就是金針透骨法。當時我還是個藥童，在一旁看著，他教我‘醫者不僅要懂藥，更要懂人心’。”

這段往事合情合理，卻沒能打消蘇明藥的疑慮。他注意到沈清晏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暗紋——那紋路由細小的“藥”字組成，是藥王谷特有的標記。難道沈清晏與藥王谷也有關聯？

正思忖間，小太監匆匆跑來，手里捧著個錦盒：“蘇供奉，太子殿下令您即刻去東宮，說是有位‘貴客’需要診治。”

錦盒里放著塊腰牌，刻著“東宮侍醫”四個字，背面卻用針刻著個極小的“死”字。蘇明藥的眼神冷了下來——這是催命符，太子根本不是請他去診脈，是想借“貴客”之名除掉他。

“我去。”蘇明藥將腰牌揣進懷里，“正好看看他的‘貴客’是什么來頭。”

“等等。”沈清晏從袖中摸出個香囊，繡著株不起眼的草藥，“這里面是七星草粉末混著雄黃，能暫時屏蔽蠱蟲的感應。若遇到楚無咎，把這個給他，或許能讓他想起些什么。”

蘇明藥接過香囊，布料粗糙，針腳卻很細密，像是女子縫制的。他想起楚無咎胸口的“蘇”字烙印，突然明白沈清晏的用意——楚無咎可能是被改造的蘇家后人，這香囊或許能喚醒他的記憶。

前往東宮的路上，蘇明藥反復摩挲著香囊。陽光穿過梧桐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一半是追查真相的決心，一半是對未知的警惕。他知道，這次東宮之行，既是陷阱，也是機會，太子的“貴客”很可能就是假死的張鶴齡，或是與藥人計劃有關的關鍵人物。

東宮偏殿的氣氛異常凝重，太子趙珩端坐主位，身邊站著個戴斗笠的黑衣人，身形佝僂，看不清面容。殿角站著四個侍衛，手按刀柄，眼神警惕，顯然來者不善。

“蘇供奉來了。”趙珩的笑容帶著幾分詭異，“這位是本宮的貴客，最近總說心口疼，還請你好好診治。”

蘇明藥走上前，剛要為黑衣人診脈，對方突然抬起頭，斗笠滑落，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竟是張鶴齡！他沒死！

“是不是很驚訝？”張鶴齡的聲音嘶啞，嘴角咧開個詭異的笑，“當年你祖父就是被我毒死的，‘牽機引’的方子，還是我從你父親那里騙來的！”

蘇明藥的瞳孔驟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年來的猜測終于得到證實，眼前這張丑陋的臉，就是滅門仇人！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內力，想當場殺了張鶴齡，但理智告訴他，這是太子設的局，一旦動手，就坐實了“刺殺東宮貴客”的罪名。

“張大人既然活著，為何要藏起來？”蘇明藥強壓下怒火，指尖搭上張鶴齡的腕脈。脈象虛浮，帶著中毒的跡象，是“百日醉”的毒——這種毒能讓人意識模糊，受控于人，顯然張鶴齡也是太子的棋子。

“診出什么了？”趙珩的目光像刀子般刮過他的臉。

“張大人中了‘百日醉’，被人控制了。”蘇明藥收回手，“太子殿下若想讓他說實話，需用‘醒酒湯’，加三錢葛根、五錢枳椇子。”

張鶴齡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想說什么，卻被毒壓制著。蘇明藥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袖中比劃著，是個“三”字——三更？還是三人？

“看來蘇供奉也沒什么本事。”趙珩拍了拍手，侍衛們立刻上前，“把他拿下，本宮懷疑他與張鶴齡合謀，意圖行刺！”

蘇明藥早有準備，側身避開侍衛的擒拿，同時將沈清晏給的香囊扔向張鶴齡——香囊炸開，七星草粉末彌漫開來，張鶴齡吸入后突然劇烈咳嗽，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嘶吼道：“藥人……在西山……太子要反……”

話音未落，他突然捂住喉嚨，嘴角溢出黑血，竟當場斃命！

“殺人滅口！”蘇明藥厲聲喝道，“太子殿下怕他說出藥人軍團的秘密！”

趙珩的臉色鐵青，卻依舊強作鎮定：“一派胡言！是他畏罪自殺！拿下蘇明藥，就地正法！”

侍衛們再次圍攻上來，蘇明藥且戰且退，他知道硬拼不是辦法，必須找到突破口。眼角的余光瞥見殿外閃過個熟悉的身影，是楚無咎！他戴著青銅面具，正朝殿內張望，眼神復雜。

“楚無咎！”蘇明藥大喊，“張鶴齡說的藥人軍團，是不是在西山？”

楚無咎的身體僵了一瞬，突然轉身離去，青銅面具在陽光下閃了閃，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蘇明藥心中一動，楚無咎的反應證明張鶴齡說的是實話，西山確實有秘密。

他借著侍衛的空檔，沖出偏殿，往東宮后門跑去。身后傳來趙珩的怒吼和侍衛的追趕聲，他不敢停留，只能憑著記憶在回廊間穿梭。路過一處假山時，突然被人拉住，拽進了山洞。

“跟我來。”是楚無咎的聲音。

山洞里漆黑一片，只能聞到楚無咎身上的藥味，是蝕心蠱的腥甜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他帶著蘇明藥穿過狹窄的通道，盡頭竟是條通往宮外的密道。

“為什么救我？”

楚無咎的腳步頓了頓，背對著他：“你父親……救過我。”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二十年前，我快死的時候，是他用七星草救了我，還給我刻了這個烙印，說‘總有一天能找到家人’。”

蘇明藥渾身一震。楚無咎果然與蘇家有關！那“蘇”字烙印，是父親留下的記號！

“西山的藥人軍團，有三百個，都是死囚改造的，被蝕心蠱控制。”楚無咎遞給她一塊令牌，上面刻著“藥衛”二字，“用這個能進去。太子想在月圓之夜啟動他們，逼宮奪權。”

蘇明藥接過令牌，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沾染的鮮血。“你為什么不自己去揭發他？”

“我體內的蠱蟲還沒解，隨時可能被控制。”楚無咎的聲音冷了下來，“而且，裴明薇也在盯著西山，她想坐收漁翁之利。”

密道盡頭的光亮越來越近，楚無咎停下腳步：“出去后往南走，沈清晏在那里等你。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他轉身消失在黑暗中，青銅面具的反光最后閃了一下，像顆墜落的星。

蘇明藥沖出密道，發現自己身處城郊的亂葬崗，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氣息。不遠處停著輛馬車，沈清晏正站在車旁，朝他揮手。

“上車。”

馬車行駛在顛簸的土路上，沈清晏遞過壺水：“張鶴齡的死，在我意料之中。太子就是要讓他死無對證，把臟水都潑到你身上。”

“楚無咎說西山有三百藥人。”蘇明藥擰著眉頭，“月圓之夜逼宮，只剩三天了。”

沈清晏的臉色凝重起來：“我讓人查過，西山確實有座廢棄的兵營，三年前被太子以‘屯田’為名征用，里面一直有重兵把守。”他從袖中取出張地圖，上面標注著兵營的位置，“這里是入口，后面有條密道，是當年前朝留下的。”

蘇明藥看著地圖，突然發現密道的終點，竟與《前朝藥政秘檔》里標注的靈芝產地重合！西山不僅有藥人，可能還有九竅玲瓏芝的線索！

“我們必須去一趟。”

“不行。”沈清晏否決了他的提議，“太子設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你自投羅網。你現在去，等于送死。”他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這是‘假死藥’，用烏頭和藜蘆煉制，能讓人脈息全無，三個時辰后自動醒來。你先‘死’一次，讓太子放松警惕。”

蘇明藥接過瓷瓶，指尖冰涼。假死固然能避開眼前的危機，卻會錯過阻止藥人逼宮的最佳時機。他看著沈清晏，突然意識到，沈清晏似乎一直在刻意阻止他接觸西山的秘密，為什么？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知道西山的事？”

沈清晏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他的目光：“我只是不想讓你送死。”

馬車突然停下，車夫低聲道：“大人，前面有盤查。”

沈清晏掀開窗簾，外面是一隊禁軍，為首的正是王御醫。他心中一緊，對蘇明藥道：“快服下假死藥！”

蘇明藥卻攥緊瓷瓶，沒有服用。他看著沈清晏焦急的臉，突然明白了什么——沈清晏隱瞞的，或許不是西山的秘密，而是他自己的身份。那些關于前朝的輿圖、對蘇家的了解、與藥王谷的關聯……都指向一個驚人的可能。

“你是前朝的人，對不對？”

沈清晏的臉色瞬間慘白，外面傳來王御醫的呼喊：“沈大人，車里藏著人嗎？”

沈清晏猛地按住蘇明藥的肩膀，壓低聲音：“相信我，只有活下去，才能查清真相！”他不等蘇明藥反應，強行將假死藥灌進他嘴里。

苦澀的藥液滑入喉嚨，蘇明藥的意識迅速模糊，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沈清晏復雜的眼神，像愧疚，又像決絕。

失去意識前，他聽到王御醫的聲音越來越近，沈清晏掀開窗簾，平靜地說：“車里沒人，只是些藥材。”

黑暗徹底吞噬意識的瞬間，蘇明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沈清晏到底是誰？他隱瞞的真相，是否比太子的逼宮更可怕？而那座藏著藥人和靈芝的西山，又將揭開怎樣的驚天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