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濤聲如訴
- 星空下的你格外美麗
- 平生相思
- 2817字
- 2025-07-01 00:07:00
午夜電影院的微光與爆米花的甜香,仿佛成了抵御外界風暴的一層薄而堅韌的殼。
盡管網(wǎng)絡上關于“江臨與神秘病弱女子”的喧囂并未停歇,各種離譜的猜測依舊甚囂塵上,但在靜安療護中心那間小小的病房里,一種奇異的寧靜卻在滋長。
江臨的團隊依舊焦頭爛額,但他本人卻像是從某種枷鎖中掙脫了出來,眼神里多了一種破釜沉舟后的沉靜。
林晚的精神似乎也因那次“冒險”而短暫地振奮了一些。
當江臨再次提起那張她曾隨手寫下的、被遺忘在圖書館某本書里的“遺愿清單”,指著其中一條“在無人的海邊聽濤聲”時,她眼中沒有猶豫,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和期待。
“好。”她輕聲應道,仿佛這只是一次尋常的散步。
這一次的準備更加周密,也意味著更大的代價。
江臨幾乎動用了全部私人資源,確保行動的絕對隱蔽和安全。
他選擇了距離療護中心車程三小時外的一處近乎廢棄的私人海灘,那里礁石嶙峋,風大浪急,罕有人至,連手機信號都時斷時續(xù)。
出發(fā)時間定在凌晨,一輛經(jīng)過特殊改裝、內部如同小型移動病房的豪華房車,悄無聲息地駛入了療護中心的后門。
林晚被小心翼翼地用保暖毯包裹著,抱上了車。
車廂內溫暖如春,配備了基礎的醫(yī)療監(jiān)測設備和氧氣。
江臨就坐在她旁邊的固定座椅上,全程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比平時更涼了,像一塊捂不熱的玉。
護士長隨行,沉默而專業(yè)地監(jiān)控著各項指標。
一路無話。
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沉睡中的城市剪影,然后是空曠的郊野,最后是無邊無際的、沉入墨色的海平面。
只有車輪碾壓路面的單調聲響和醫(yī)療設備偶爾發(fā)出的輕微滴答聲。
天色將明未明時,房車停在了一處斷崖的盡頭。
前方,只有一條被海風侵蝕得坑洼不平的碎石小徑,蜿蜒著通向下方那片被巨大黑色礁石環(huán)繞的、月牙形的狹小沙灘。
濤聲,如同遠古巨獸低沉的呼吸,已經(jīng)隱隱傳來。
風很大,帶著咸腥的、冰冷刺骨的海水氣息,猛烈地拍打著車窗。
江臨先下車,裹緊了防風外套的帽子。
他仔細確認了周圍環(huán)境——除了呼嘯的風和海浪,空無一人,只有幾只被驚起的海鳥嘶鳴著沖向鉛灰色的天空。
他返回車邊,打開車門,凜冽的海風瞬間灌入溫暖的車廂。
“準備好了嗎?”他俯身問林晚,聲音被風吹散。
林晚點點頭,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渴望。
護士長幫她裹好最厚的毛毯,戴上保暖的帽子和圍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江臨彎下腰,極其小心地將她從特制的座椅上抱起。
她的身體輕得讓他心驚,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卷走的羽毛。
他抱著她,一步一步,沿著那條濕滑陡峭的小徑,走向下方的海灘。
護士長提著便攜氧氣設備和急救包,緊隨其后。
強勁的海風撕扯著他們的衣服,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
濤聲越來越響,不再是低吟,而是震耳欲聾的咆哮。
他們終于踏上了沙灘。
沙粒粗糲冰冷,巨大的黑色礁石像沉默的守衛(wèi),將這片小小的海灣與世隔絕。
海浪裹挾著白色的泡沫,一次又一次兇猛地撲向礁石,撞得粉碎,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巨響,激起漫天的冰冷水霧。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原始的海腥味和力量感。
江臨找了一塊背風、相對干燥平坦的巨大礁石,將林晚輕輕放下,讓她靠在自己懷里,用自己寬闊的后背和張開的外套盡可能地為她抵擋寒風和海水的飛沫。
護士長在不遠處的一塊礁石后避風,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冷嗎?”江臨低頭,在她耳邊大聲問,聲音被濤聲吞沒大半。
林晚搖搖頭,她的圍巾被風吹開一角,露出蒼白的臉。
她沒有看江臨,也沒有看驚濤拍岸的壯觀景象。
她的目光越過翻涌的浪頭,投向灰蒙蒙的海天交接之處。
那里,一線微弱的、魚肚白般的曙光正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一眨不眨,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這狂暴的力量、這無垠的廣闊、這震耳欲聾的聲響、這刺骨的冰冷——都深深地刻入靈魂。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
聽那濤聲。
時而低沉如大地深處的嗚咽,時而高亢如憤怒的雷霆,時而連綿不絕如千軍萬馬奔騰,時而在礁石的孔隙間發(fā)出尖銳的嘶鳴。
那是大海的呼吸,是亙古不變的生命律動,充滿了摧毀一切的力量,也蘊含著孕育萬物的深沉。
江臨抱著她單薄的身體,感受著她透過層層衣物傳來的微弱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這磅礴的自然之力)。
他也不再說話,只是陪著她,一起沉浸在這原始的、震撼的聲浪里。
他自己的心緒,那些關于名利場的紛爭、關于未來的迷茫、關于失去的恐懼,在這浩瀚無邊的海天之間,在這永恒不息的濤聲面前,忽然變得無比渺小,像沙灘上的一粒沙。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林晚的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寒冷,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源于內部的抽搐。她猛地咳嗽起來,聲音壓抑而痛苦,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江臨的心瞬間揪緊,手臂下意識地收攏:“晚晚!”
護士長立刻從礁石后沖了過來,迅速檢查,拿出便攜氧氣面罩輕輕罩在林晚口鼻上。
林晚閉著眼,急促地喘息著,靠著氧氣才慢慢平復下來,但臉色已是灰敗,剛才眼中的亮光消失殆盡,只剩下透支后的極度疲憊和虛弱。
“我們得回去了,立刻!”護士長語氣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yè)判斷。
江臨看著林晚緊閉的雙眼和微弱起伏的胸口,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看向那片依舊在憤怒咆哮的大海,曙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陰霾。
就在這時,林晚冰涼的手指,極其微弱地,在他環(huán)抱著她的手臂上,輕輕按了一下。
她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和一絲……奇異的滿足。
“聽…聽到了…”她的聲音透過氧氣面罩,微弱得像嘆息,卻清晰地傳入江臨耳中,“它…在呼吸…好大的…力氣…”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翻騰的海,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彎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虛弱的弧度。
“真好…”又是一聲極輕的喟嘆,帶著海風的咸澀氣息,“該…回去了。”
江臨的眼眶瞬間濕熱。
他猛地低下頭,將臉埋在她冰冷的鬢發(fā)間,深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和藥味的空氣,強行壓下喉頭的哽咽。
然后,他抬起頭,眼神變得異常堅定。
“好,我們回家。”他沉聲說,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步一步,無比穩(wěn)健地,迎著凜冽的海風和震天的濤聲,踏上了那條返回的、陡峭而濕滑的小徑。
海風在身后依舊瘋狂地嘶吼,巨浪不知疲倦地撞擊著礁石,濺起漫天冰冷的水花。
那亙古的濤聲,如同大海深沉的嘆息,追隨著他們的背影,久久不息。
回到溫暖的車廂,護士長立刻進行更細致的護理。
林晚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呼吸微弱但平穩(wěn)。
江臨坐在她旁邊,渾身濕冷,沾滿了海沙,卻渾然不覺。
他攤開手掌,掌心不知何時被粗糙的礁石劃破了一道口子,正滲著血絲。
他低頭看著那道傷口,又抬頭看向沉睡中林晚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那震耳欲聾的濤聲似乎還在他腦海中回蕩,混合著她那句微弱卻清晰的“它…在呼吸…好大的…力氣…”。
一種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悲傷和敬畏,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他。
生命如此脆弱,卻又在最后的時刻,迸發(fā)出如此強烈的、渴望聆聽世界本真聲音的力量。
他緊緊握住了拳頭,掌心的刺痛讓他更加清醒。
車窗外,天光終于大亮。
灰藍色的海平面盡頭,一輪模糊的、蒼白的太陽,正艱難地掙脫云層的束縛,將稀薄的光,灑向這片喧囂與寂靜并存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