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午夜場與自己和解
- 星空下的你格外美麗
- 平生相思
- 3917字
- 2025-06-30 00:07:00
輿論的風暴并未停歇,反而在江臨團隊選擇“冷處理”后,因猜疑而發酵得更加猛烈。各種“知情人士”爆料層出不窮,“神秘病弱女子”的身份被各種離奇的故事包裹,將林晚描繪得面目全非。
靜安療護中心也受到了騷擾,記者和好事者試圖潛入,保安不得不加強了戒備。
林晚的手機被護士長暫時保管了,隔絕了外界絕大部分的噪音。
她看起來比之前更清瘦了些,但眼神依舊沉靜,仿佛那些潑天的污水并未真正沾染到她。
只是偶爾在無人時,望著窗外被風吹得劇烈搖晃的樹枝,她的指尖會微微蜷縮一下,泄露一絲被驚擾后的疲憊。
江臨再次出現在療護中心,是在一個深沉的午夜。
他避開了所有可能的耳目,穿著最普通的黑色連帽衫和運動褲,帽檐壓得極低,像個夜歸的大學生。
他出示了一張特別通行證——那是他頂著巨大壓力,動用了所有能用的私人關系,甚至承諾了一筆可觀的捐贈,才換來的短暫探視許可和“清場”保證。
護士長將他帶到林晚的病房門口,眼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江先生,她…最近睡得不太好。盡量別太久。”語氣里沒有責備,只有一種看透世事的無奈。
江臨喉頭哽了一下,點點頭,輕輕推開了門。
病房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林晚并沒有睡,她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搭著薄被,正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發呆。聽到開門聲,她緩緩轉過頭。
看到是江臨,她的眼中并沒有太多意外,只是那平靜的潭水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般的波動,像是疲憊旅人看到熟悉燈塔的光。
“吵醒你了?”江臨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摘下帽子,露出幾天來明顯憔悴了不少的臉,眼下有著濃重的陰影。
林晚搖搖頭,目光落在他手里拎著的一個不起眼的紙袋上。
“沒睡。”她的聲音很輕,“外面…很吵吧?”
這句平淡的問話,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江臨心中最深的愧疚。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床邊,沒有坐下,只是將那紙袋輕輕放在她手邊。
“穿上這個,”他指了指紙袋里一件柔軟的、帶兜帽的加厚外套,“我們出去一趟。”
林晚微微一怔,看向他。
“去看電影。”江臨迎著她的目光,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眼神卻異常柔軟,“午夜場包場。我答應過你的。”
林晚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她記得那個午后,在圖書館的塵埃里,她隨口提起的遺愿清單,其中有一條是:“想安安靜靜、舒舒服服地看一場午夜電影,像…普通人一樣。”
她當時還自嘲地加了一句:“最好旁邊坐著個大明星,假裝是朋友,多有面子。”那是她少有的、帶著點俏皮的自嘲。
她沒想到,在這樣狂風暴雨的時刻,他竟然還記得。
并且,真的去做了。
她沒有問他是如何辦到的,也沒有問外面是否安全。
她只是看著他布滿紅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沉默了幾秒,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午夜的小鎮電影院,早已熄滅了霓虹。
后門的小巷里,一輛不起眼的黑色商務車靜靜停著。
江臨親自推著一輛輕便的輪椅——林晚的體力已不足以支撐她走完從停車場到影廳的路程。
他動作小心地將她抱上車,又將輪椅折疊好放入后備箱。
整個過程快而安靜,像一場精心策劃的秘密行動。
空曠的影廳里,只有最中間的兩個座位亮著微弱的指引燈。
巨大的銀幕漆黑一片,空氣中彌漫著爆米花殘留的、甜膩的人工奶油香和消毒水的味道。
江臨推著林晚來到座位旁,小心地將她安頓在柔軟的座椅里,又細心地在她腿上蓋了一條他從車里帶來的、更厚的羊毛毯。
“冷嗎?”他低聲問,自己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身體微微傾向她。
林晚搖搖頭,目光好奇地掃過空曠得有些詭異的影廳。
這里太安靜了,只有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
沒有其他觀眾交頭接耳的嘈雜,沒有手機屏幕的亮光,也沒有檢票員撕票根的聲響。
只有他們兩個人,和眼前一片巨大的、等待亮起的黑暗。
“你想看什么電影?”江臨拿出手機,似乎準備操作什么。
林晚的目光卻落在影廳入口處立著的幾張巨幅海報上。
其中一張,正是江臨主演的、正在熱映的商業大片。
海報上的他穿著未來感十足的緊身戰衣,眼神凌厲,肌肉賁張,擺著拯救世界的姿勢,背景是爆炸的火光和破碎的城市。
“看那個。”林晚抬起手指,指向那張海報,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帶著點促狹的弧度,“看大明星拯救世界。”
江臨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即有些哭笑不得:“看…我演的?那個…很吵,很鬧。”他試圖解釋,那片子充滿了爆炸、特效和夸張的表演,與他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更不適合一個需要靜養的人。
“嗯,就看那個。”林晚卻很堅持,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任性,“你說過要陪我看電影的…我想看…你演的。第一次有大明星陪著看他自己的電影,多有意思。”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難得地亮起了一點頑皮的光。
江臨看著她眼中那微弱卻執拗的光,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手指在手機上點了點。
很快,影廳的燈光徹底熄滅,巨大的銀幕亮起,熟悉的片頭音樂轟然響起,瞬間填滿了整個空曠的空間。
爆炸、追逐、炫目的特效、江臨飾演的英雄在銀幕上怒吼、跳躍、與反派激戰……聲音震耳欲聾,畫面快速切換,充滿了商業大片特有的喧囂和刺激。
江臨坐在座位上,身體不自覺地繃緊。這是他第一次以觀眾的身份,在如此私密又詭異的環境下,觀看自己主演的電影。
銀幕上那個無所不能、光芒萬丈的英雄,此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尷尬和……虛假。
那些精心設計的動作和臺詞,在巨大的安靜影廳里,在身旁這個安靜的女孩面前,顯得如此浮夸和吵鬧。
他甚至不敢去看林晚的表情,只能僵硬地盯著銀幕,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座椅扶手,感覺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后悔了,他應該堅持放一部安靜的文藝片的。
“噗嗤…”
一聲極輕的笑聲在震耳的音效中幾乎被淹沒,卻像電流一樣瞬間擊中了江臨緊繃的神經。
他猛地轉頭看向林晚。
只見她正專注地看著銀幕,嘴角噙著一絲清晰的笑意,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種發現有趣事物的、純粹的笑。
銀幕變換的光影在她蒼白的臉上明明滅滅。
“怎么了?”江臨忍不住低聲問,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林晚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湊近他一些,壓低了聲音,像分享一個秘密:“你演被反派打飛撞墻的時候…表情好夸張哦,像…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她說著,又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江臨:“……”
他看著林晚眼中那點狡黠和輕松的笑意,看著她因為專注劇情而暫時忘記了疼痛和煩惱的側臉,看著她在巨大音效下微微蹙起卻又帶著新奇神色的眉眼……銀幕上那個虛假英雄帶來的尷尬和不適,突然間煙消云散。
一股暖流,帶著酸澀,更帶著巨大的釋然,涌上心頭。
他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抖動,像個被戳穿小把戲的孩子。
是啊,多假啊。
可是,這一刻,能讓她這樣笑一笑,能讓這虛假的光影暫時驅散她眉宇間的陰霾,哪怕只有片刻,也值了。
他放松下來,身體不再緊繃。他拿起放在兩人中間扶手上的爆米花桶——里面是他特意讓影院準備的原味爆米花,沒有加糖霜——輕輕遞到林晚手邊。
林晚自然地伸手抓了幾顆,放進嘴里,慢慢地嚼著,眼睛依舊盯著銀幕。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銀幕上一片火光,她的身體似乎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來,甚至往江臨這邊微微靠了靠,似乎在這個空曠又吵鬧的環境里,本能地尋找一點支撐和安全感。
江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手臂從她身后的椅背上輕輕環過去,沒有真正碰到她,只是形成了一個若有若無的、保護的姿態。他能感受到她單薄身體傳來的微弱溫度。
林晚的身體似乎又放松了一點點,她沒有拒絕這個無聲的庇護。
兩人不再說話。
影廳里只有震耳欲聾的聲效和快速閃動的光影。
江臨不再看銀幕上的“自己”,他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身邊這個小小的身影上。看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握緊的拳頭,看她被搞笑情節逗得無聲彎起的嘴角,看她偶爾被巨大聲響驚得睫毛輕顫……這比任何一部電影都更牽動他的心。
當片尾字幕伴隨著煽情的主題曲緩緩升起時,影廳里的燈光并未立刻亮起。
巨大的銀幕散發著幽幽的光,映照著空曠的座位和依偎,盡管只是靠近的兩個身影。
林晚靠在椅背里,似乎耗盡了力氣,臉色在光影下顯得有些透明。
但她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和平靜,甚至有一絲淡淡的紅暈——那是久違的、因為專注和投入而產生的興奮感留下的痕跡。
“好看嗎?”江臨輕聲問,收回了虛環的手臂。
林晚轉過頭,看著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蒙著一層水光的黑曜石。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地說:
“真好。”
“什么真好?”江臨追問。
“電影…很熱鬧。”她的聲音帶著一點疲憊的沙啞,卻很清晰,“你坐在旁邊…很安靜。”
她頓了頓,目光望向已經開始滾動的演職員表,看著“領銜主演:江臨”那幾個大字在銀幕上滑過,嘴角又彎起那個極淡的、帶著點釋然的弧度:
“第一次…不用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不用在那么多人的尖叫聲里…安安靜靜地,看完一場電影。還有…”她的視線落回江臨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澄澈,“第一次發現,原來大明星看電影的時候…也會緊張得捏爆米花。”
江臨的心,像是被這句輕飄飄的話,狠狠揉了一下,又酸又軟。
他明白了她的“真好”。
不是電影本身,而是這份在風暴中心偷來的、無人打擾的安靜陪伴,是這份卸下光環后的真實相對,是這份將她當作一個普通女孩、而非“神秘病弱女子”的尋常心愿的實現。
他伸出手,沒有去碰她,只是輕輕覆蓋在她放在毯子上的、冰涼的手背上方一點點的地方,傳遞著一點微弱的暖意。
“嗯,”他低聲回應,聲音在空曠的影廳里帶著奇異的回響,“是很好。”
燈光終于緩緩亮起,驅散了銀幕的幽光,也照亮了兩人臉上尚未褪去的、共同守護著的小小秘密。
江臨推著林晚的輪椅,碾過光潔的地面,發出輕微的回響。
他們經過那張巨大的、印著江臨英雄身姿的海報。
林晚微微仰頭,看著海報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又側頭看了看身邊推著輪椅、帽檐壓低、沉默而真實的男人。
她輕輕垂下眼睫,嘴角那抹釋然的弧度更深了一些。
這份在午夜寂靜影院里完成的、小小的、近乎荒謬的心愿,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有限的生命里,漾開了一圈微小卻永恒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