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運河星夜

杭州城在軍民合力下，余燼漸熄，秩序初復。臨時征用的鹽商別院內，燈火通明，藥香彌漫。

盧卿越躺在錦榻上，面色蒼白如紙，右腹箭傷處裹著厚厚的藥布。周衡守在榻邊，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憂色。盧啟蜷在角落的小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姐姐，像只受驚后不肯離巢的雛鳥。

“盧氏‘岐黃九針’，可續斷脈，祛陰毒。”一位須發皆白、身著樸素葛袍的老者（盧氏隱世長老，盧卿越的叔公盧靜庵）聲音沉緩。他指尖捻著三寸長的金針，針尾微顫，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嗡鳴。隨著他下針如風，精準刺入盧卿越周身九處大穴，一股溫和卻沛然的暖流自針尖涌入。

盧卿越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呼吸也平穩了些。周衡能清晰感覺到，她體內那股因箭傷和失血而糾纏的陰寒死氣，正被這股源自盧氏千年傳承的生機之力緩緩驅散、撫平。

“外傷易愈，本源之損需靜養百日。”盧靜庵收針，看向周衡，目光深邃，“周侯爺，卿越此番強行催動家傳‘冰魄’心法壓制箭毒，又引舊年內傷，非尋常藥石可速效。需以長白山百年老參為主藥，輔以南海鮫珠粉、西域雪蓮蕊，熬制‘九轉歸元湯’，連服四十九日，方可固本培元。”

“所需藥材，無論天涯海角，周衡必為卿越取來！”周衡斬釘截鐵，目光落在盧卿越沉睡的容顏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志。

盧啟聞言，立刻跳起來：“我去！我知道家里的秘庫有老參！我去取！”少年眼中滿是急切。周衡按住他肩膀：“恒越，你姐醒來，最需要你在身邊。藥材之事，我自有安排。”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盧啟咬了咬唇，重重點頭，坐回原處。

夜色深沉，京杭運河。三艘不起眼的漕船，在數艘偽裝成商船的快艇護衛下，悄然駛離杭州水門，逆流北上。為首漕船艙內，陳百戶懷抱一個用油布和鐵皮密封得嚴嚴實實的匣子，里面正是足以掀翻大明朝堂的致命鐵證：薩摩藩銅符、運河秘道圖殘片、杭州織造局起獲的鹽引真賬冊！

周衡立于船首，夜風吹動他玄色披風。杭州的烽火已遠，但京城的驚雷更近。他掌心胎記傳來微弱的、規律性的溫熱，那是與艙內盧卿越生命氣息的奇妙鏈接，讓他稍感安心。

突然！

“咻！咻！咻！”尖銳的破空聲撕裂夜空！數十支浸透火油的箭矢，從兩岸蘆葦蕩中暴射而出，目標直指三艘漕船！同時，幾條快船如同幽靈般從支流沖出，船頭蒙著生牛皮，赫然是水匪慣用的“水鬼撞船”！

“敵襲！保護鐵證！”陳百戶厲吼，將鐵匣死死護在身下。護衛船上的兵卒紛紛舉盾，弓弩手倉促還擊。

“嚴世蕃的狗急跳墻！”周衡眼神冰寒，瞬間判斷出這是嚴黨最后的瘋狂反撲，意圖毀掉鐵證！他反手抽出陌刀，厲聲下令：“護衛船頂住撞船！漕船加速！沖過去！”

戰斗瞬間爆發！火箭點燃船帆，水鬼試圖攀船，護衛船與來襲快艇撞在一起，金鐵交鳴與慘叫聲響徹河面！周衡陌刀如龍，將數名攀上甲板的水匪劈落河中。他目光如電，鎖定蘆葦叢中一處火光密集處——那里必有指揮者！

“取弩來！”周衡低喝。親兵立刻遞上上好弦的強弩。周衡屏息凝神，左掌心胎記微微發熱，一股奇異的感知力蔓延開，瞬間鎖定了火光后一個模糊的身影。他扣動弩機！

“噗！”弩箭帶著凄厲的尖嘯，穿透黑暗，精準地沒入蘆葦叢！一聲短促的慘叫戛然而止，那處的箭雨頓時稀疏下來。

“大人神射！”親兵振奮高呼。指揮者斃命，水匪攻勢為之一滯。護衛船也成功撞沉兩艘敵船，打開通路。

“全速前進！不得戀戰！”周衡收弩，目光掃過混亂的戰場。鐵匣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黎明時分，船隊終于甩脫追兵，抵達一處由盧家秘密掌控的運河碼頭。盧卿越在藥物的作用下短暫蘇醒，氣色依然虛弱，但眼神已恢復清明。

“鐵證…可安好？”她聲音微啞，第一句便問及關鍵。

“安然無恙。”周衡握住她的手，將夜襲之事簡略告知，“嚴世蕃已是困獸，不足為懼。你安心養傷。”

盧卿越微微點頭，目光轉向一旁熬得眼睛通紅的盧啟，露出一絲溫柔的淺笑：“恒越…沒事了。”盧啟撲到榻邊，緊緊抓住姐姐的手，哽咽難言。

盧靜庵走了進來，將一只溫潤的白玉瓶遞給周衡：“‘九轉歸元湯’的第一劑主藥已備齊，可保卿越七日無虞。后續藥材，老夫已飛鴿傳書族內，會有人送至京城盧府。”他深深看了一眼周衡，“周侯爺，卿越與這鐵證，就托付與你了。京中風云詭譎，盧家‘岐黃耳’，會為你張開眼睛。”

這是盧氏千年遺族，對周衡的正式認可與支持！周衡肅然抱拳：“周衡，定不負所托！”

稍事休整，一支更加龐大、戒備森嚴的船隊揚帆起航。盧卿越躺在特制的、鋪著厚厚軟墊的船艙內，由盧啟和侍女精心照料。周衡則坐鎮主船，陌刀橫于膝前，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運河兩岸。

船行平穩。盧啟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剛熬好的參湯，喂姐姐服下。看著姐姐蒼白的臉頰，少年眼中滿是心疼，低聲道：“阿姐，周大哥…他真的很厲害。昨晚那些水匪…他一箭就射死了頭領！”

盧卿越輕輕拍了拍弟弟的手背，目光透過舷窗，望向船首那個挺拔如松的背影，眼中蘊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愫與深深的信賴。“是啊…他很厲害。所以，我們都要快點好起來，京城…還有更大的仗要打。”

運河波光粼粼，倒映著初升的朝陽，也倒映著這艘承載著鐵證、希望與復仇火焰的航船，堅定不移地駛向那即將掀起滔天巨浪的權力中心——北京城。嚴黨的末日，已在倒計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