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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竊影者[1]

夜風裹挾著礦坑深處飄來的焦糊味和血腥氣,刀子般刮過裸露的皮膚。懷里的小阿箬已經不再哭泣,只是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小幅度地顫抖著,像一片被狂風撕扯后殘存的枯葉。她冰涼的小手死死攥著我胸前破爛的衣襟,指甲幾乎要摳進皮肉里,每一次細微的顫抖都清晰地傳遞過來,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這恐懼并非僅僅源于剛剛逃離的地獄,更多是源于抱著她的人——源于我。

她甚至不敢抬頭看我,小小的身體在我懷中僵硬地繃著,仿佛我才是更可怕的存在。

我抱著她,跌跌撞撞地遠離那片仍在發出垂死呻吟的礦場廢墟。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老婦人最后那雙淌血的眼睛,王屠戶頭頂刺目的“99%”,守墓人冰冷的嘆息,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腦海里瘋狂噬咬,帶來陣陣眩暈和尖銳的抽痛。更糟糕的是,左臂傳來一種怪異的麻痹感,并非受傷的疼痛,而是一種…正在緩慢流失、變得空洞的感覺。

【存在錨定剩余:718時辰】

【因果擾動指數:62%】

【“影子”同步率:41%】

意識深處的數字冰冷地跳動著,像催命的鼓點。每一次變動,都伴隨著身體深處某種難以言喻的虛弱感。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左手緊握的那枚冰冷的骰子——老婦人用生命塞給我的骰子。青銅的表面在稀薄的星光下泛著幽光,倒映著我疲憊而扭曲的臉。

還有“它”。

那個懸浮在我身后煙塵中的、擁有近乎實質形體的“影子”!它如同一個沉默而惡毒的幽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緊緊跟隨著。篝火的光跳躍著,將我們和身后影子的輪廓投射在冰冷的巖壁上。我死死盯著巖壁上屬于自己的那個影子輪廓——它本該隨著我的動作而動作,隨著火光的搖曳而搖曳。

然而,沒有。

巖壁上,屬于我的那個影子,凝固了。

它不再是篝火下搖曳的、模糊的深色人形。它的邊緣變得異常清晰、銳利,如同用墨線精準勾勒,又像是從巖壁本身生長出來的、一個獨立的浮雕!它微微低垂著頭,姿態僵硬,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靜止。而在這凝固的、屬于“我”的影子的旁邊,另一個更濃重、更凝實的“影子”正以完全不同的節奏活動著!

那個“竊影者”!

它抬起手,動作流暢而自然,完全不受篝火光源的影響,仿佛擁有自己的光源。它伸出的手影,在巖壁上精準地撫過小阿箬蜷縮的、投射在巖壁上的小小身影輪廓。那動作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近乎病態的溫柔和好奇,如同毒蛇在審視獵物。

小阿箬似乎也感覺到了那來自影子的、無形的凝視,她猛地一哆嗦,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把小臉更深地埋進我的臂彎里,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別怕…”我的聲音干澀沙啞,試圖安撫,卻連自己都覺得空洞無力。我猛地轉過頭,看向身后篝火光芒邊緣的黑暗處——那個實質化的“影子”就站在那里,靜靜地,像一個沉默的守墓人。它的五官在陰影中模糊不清,只有嘴角那抹凝固的、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微笑,在暗處若隱若現,如同淬毒的彎鉤,牢牢鉤住了我的視線。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我朝著那片黑暗低吼,聲音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怒和一絲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懼。

黑暗中的“影子”沒有回答。只有巖壁上,那個凝固的“我”的輪廓旁邊,屬于竊影者的濃重黑影,緩緩地、極其清晰地搖了搖頭。它的動作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嘲弄和否定。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沙沙”聲傳入耳中。

不是風聲,不是蟲鳴。那聲音…來自我腰間!來自那個破舊的行囊!

我心中一凜,立刻伸手探入行囊。指尖觸碰到一個粗布小袋,里面裝著幾塊硬邦邦的干糧和幾枚劣質的銅錢。然而此刻,發出“沙沙”聲的,是袋子里另一樣東西——一小撮從萬蠱冢帶出的、混雜在干糧碎屑里的暗紅色砂礫!

是時砂蠱蟲的殘骸!或者說…是它們褪下的空殼?

此刻,這些冰冷的砂礫正在布袋里瘋狂地、高頻地震顫著!發出密集如雨點敲打樹葉般的“沙沙”聲!這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鉆入腦海,與意識深處那冰冷的數字提示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警告!高維觀測介入!】

【天機書院“循跡羅盤”已鎖定本區域!】

【檢測到追蹤者:3】

【預計遭遇時間:<1時辰】

【逃脫路徑計算中…計算受阻…存在干擾…】

猩紅的警告如同瀑布般沖刷著我的意識!干擾源…干擾源就在附近!我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行囊里那瘋狂震動的砂礫袋!

幾乎是同時!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震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以某種無法理解的頻率瞬間掃過整片山林!空氣似乎都隨之微微扭曲了一下!篝火的火焰猛地一窒,隨即劇烈地左右搖擺起來,發出“噼啪”的爆響!

小阿箬被這突如其來的異響驚得渾身一顫,終于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懼。

而我腰間的砂礫袋,震動得更加瘋狂了!那“沙沙”聲幾乎連成一片刺耳的尖嘯!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針扎般的刺痛猛地刺入我的太陽穴!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探針正在強行刺破某種無形的屏障,試圖掃描、定位我的存在!

“來了!”我猛地站起身,一把將小阿箬護在身后,目光如鷹隼般掃向震鳴傳來的方向——山下礦場廢墟的邊緣。

因果擾動指數在瘋狂飆升!【65%… 68%… 71%…】

“沙沙沙…沙沙沙…”腰間的砂礫袋如同活物般劇烈跳動,那高頻的震顫甚至透過布料傳遞到我的皮肉上!是它們!是這些來自萬蠱冢的時砂殘骸,它們感應到了同源力量的窺探,它們在瘋狂預警,同時…它們散發出的獨特波動,也像黑夜里的燈塔一樣,反過來暴露了我們的位置!

“該死!”我低罵一聲,瞬間明白了干擾源是什么!這些砂礫既是預警器,也是致命的吸引源!它們就像守墓人留下的誘餌!我當機立斷,一把扯下腰間的粗布小袋,看也不看,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與震鳴傳來方向相反的、更深更黑暗的山林深處狠狠擲去!

布袋劃出一道拋物線,消失在濃密的灌木叢中。那令人心悸的“沙沙”聲也隨之遠去。

幾乎在布袋脫手的瞬間——

“嗡!”

那低沉詭異的震鳴戛然而止!如同被硬生生掐斷了喉嚨!

意識中瘋狂刷新的猩紅警告也瞬間停滯!【逃脫路徑計算中…計算恢復…】幾條代表著生路的、極其復雜扭曲的綠色虛線在視界中艱難地生成,指向西北方犬牙交錯的險峻山嶺。

干擾源消失了!追蹤的“眼睛”被暫時蒙蔽了!

然而,代價是巨大的。

就在震鳴消失的同一剎那,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一塊的劇痛猛地攥住了我!比剛才被“羅盤”掃描時強烈十倍、百倍!

“呃啊——!”我悶哼一聲,眼前瞬間發黑,踉蹌著單膝跪倒在地,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這痛苦并非來自肉體,而是源于某種更本質的東西被粗暴地抽離!

【存在錨定剩余:717時辰!】

【因果擾動指數:79%!】

【“影子”同步率:55%!】

數字瘋狂跳動!尤其是那個【影子同步率】,在干擾源消失的瞬間,如同掙脫了某種束縛,暴漲了整整14個百分點!僅僅因為丟棄了那袋可能暴露行蹤的砂礫,付出的代價竟然是加速了“它”對我的侵蝕!

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向身后那片黑暗。

那個實質化的“影子”,依舊站在那里。但此刻,它嘴角那抹冰冷的微笑,似乎擴大了些許。它的形體,在篝火明滅不定的光芒邊緣,似乎也變得更加凝實、更加清晰了一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它同步率的提升,我感覺到自己左臂的麻痹感正在向上蔓延,那種“存在感”流失的空洞感越來越強烈!

“走!”我強忍著靈魂撕裂般的劇痛和左臂的怪異麻痹,一把拉起還在發懵的小阿箬,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快走!往山里跑!”

小阿箬被我拽得一個趔趄,烏黑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但求生的本能讓她邁開了腿。我們一頭扎進篝火光芒之外的、冰冷濃稠的黑暗山林。

山路崎嶇濕滑,荊棘撕扯著本就破爛的衣物。小阿箬跑得跌跌撞撞,我半拖半拽著她,在概率視界勉強勾勒出的、扭曲復雜的綠色路徑指引下,亡命奔逃。身后,那無聲無息的“影子”如跗骨之蛆,緊緊跟隨。

“呼…呼…”劇烈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山林里回蕩。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片相對開闊的坡地,坡地下方,隱約可見一條狹窄湍急的山澗,澗水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銀光。跨過這條山澗,對面就是更加陡峭、林木更加茂密的峰巒,或許能暫時甩開追兵。

“跳過去!”我指著山澗對面一處相對平緩的落腳點,對小阿箬喊道。澗水不寬,但水流湍急,水聲轟鳴。

小阿箬看著那黑沉沉、泛著白沫的澗水,小臉上露出恐懼,腳步遲疑了。

就在這時!

“咻——!”

一道尖銳至極的破空聲撕裂了夜空的寧靜!聲音快得超越了聽覺的反應極限!

幾乎是破空聲響起的同時,我意識中的概率視界瞬間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一條代表著死亡軌跡的猩紅射線,如同死神的標槍,瞬間貫穿了我的整個視野!目標,直指我身邊小阿箬的心臟!

不是射向我!目標是阿箬!

快!快得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身體的本能,在概率視界的死亡預警驅使下,超越了意志!我猛地將身邊的小阿箬狠狠朝側面推開!

“噗!”

利器入肉的沉悶聲響。

一股巨大的力量帶著冰冷的穿透感,重重地撞在我的右肩胛骨下方!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得向前一個趔趄,劇痛這才如同爆炸般席卷開來!

我低頭,看見一截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刻滿細密符文的銀色弩箭尾羽,正顫巍巍地釘在我的右肩下方,靠近心臟的位置!鮮血正迅速在破衣上洇開一大片暗紅。

不是普通的弩箭!箭身上流淌著淡藍色的、如同電弧般的能量微光,散發著一股禁錮和湮滅的氣息!中箭的瞬間,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立刻從傷口蔓延開來,右臂瞬間失去了知覺!

“反應挺快,可惜…還是得死。”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寒冰中撈出,從我們剛剛逃離的那片黑暗山林中傳來。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山澗對面十幾丈外的巖石上。

他們穿著統一的制式勁裝,材質非絲非麻,在月光下泛著一種啞光的、類似金屬的灰白色澤,領口和袖口繡著極其繁復的銀色星軌與齒輪咬合的圖案——天機書院的徽記!為首一人身形頎長,面容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雙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冰冷地鎖定著我們,毫無波瀾。他手中端著一具造型奇特的金屬臂弩,弩身閃爍著幽藍的符文光芒,弩弦還在微微震顫。剛才那致命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他身后兩人,一個身形魁梧如鐵塔,背負著一面巨大的、刻滿符文的金屬圓盾;另一個則身形飄忽,如同融入夜色的薄煙,手中把玩著幾枚不斷旋轉、發出細微嗡鳴的金屬飛輪。

三個人的頭頂,在概率視界中,都懸浮著極其刺目的金色數字:

【擊殺成功率:97%】、【95%】、【96%】!

冰冷,殘酷,帶著碾碎螻蟻般的絕對自信。

小阿箬被我推倒在地,此刻驚恐地看著我肩后顫動的箭羽,又看向對岸那三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身影,小臉煞白,連尖叫都發不出來,只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劇痛、麻痹、失血的眩暈感交織襲來。右臂如同廢掉。前有強敵,后有深淵般的山澗。概率視界瘋狂閃爍著,計算著無數條可能的逃生路徑,但每一條路徑的盡頭,都指向一個猩紅的、令人絕望的“0%”!

似乎…真的無路可逃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

“呵…”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嗤笑,毫無征兆地在我耳邊響起。

不是來自對岸的追兵。

也不是來自小阿箬。

那聲音…仿佛直接響在我的腦海里!冰冷、沙啞,帶著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熟悉感——那是我自己的聲音!卻又充滿了絕對陌生的、純粹的惡意和玩味!

我猛地僵住!

幾乎同時,我感覺到一直如影隨形跟在身后的那個實質化的“影子”,它動了!

它不再只是沉默地跟隨、嘲弄地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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