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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談話室的鏡像

  • 致使曖昧在心田
  • 款款獨行.
  • 3054字
  • 2025-07-06 18:59:00

市紀委監委談話室的空氣像凝固的冰。沒有窗戶,只有天花板投下的冷白燈光,均勻地灑在光潔的金屬桌面和灰色地毯上,吸走了所有多余的聲音和溫度。江敘白坐在桌子一端,深色制服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肩上的銀色徽章反射著冷光。她面前攤開著一份裝訂整齊的《市立醫院耗材采購流程調研問卷》,姿態端正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桌子另一端,設備科主任孫德海如坐針氈。他五十多歲,頭發稀疏,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手指無意識地搓揉著膝蓋。江敘白的問題看似例行公事,語調平緩無波,卻像精準的手術刀,層層剝離著采購流程的每一個環節。

“孫主任,”江敘白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目光平靜地落在對方臉上,“關于供應商的準入資質審核,你們具體由哪個部門負責初審?復審周期是多久?”

“呃…初審是我們科資質審核崗,復審…半年一次,由科務會討論。”孫德海回答,聲音有些發緊,眼神下意識地瞥向墻角。

“康健達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作為你們神經外科耗材的主要供應商之一,它的最新資質復審是什么時候通過的?”

“上…上個月剛過。”孫德海喉結滾動了一下。

“在審核過程中,有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比如資質文件存疑,或者市場上有關于其產品質量的不良反饋?”江敘白的問題緊隨其后,沒有給他喘息的空間。

“沒…沒有!資質都很齊全!反饋…也沒聽說!”孫德海立刻搖頭,語速加快,帶著一種急于撇清的慌亂。

江敘白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肢體語言的細微變化:在回答“沒有”時,他的身體微微向后縮了一下,下巴不自覺地抬高了一瞬——典型的防御性微表情。她不動聲色,翻過一頁問卷,像是隨口提及一個塵封的名字:

“孫主任在設備科工作多年,是否認識一位叫陳建國的同事?他以前也是負責耗材采購的。”

“陳建國?!”孫德海猛地抬頭,瞳孔在冷光下驟然緊縮成針尖大小!仿佛這個名字是燒紅的烙鐵燙了他一下。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幾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隨即強行控制住,聲音卻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利的否認:“不認識!早就不在的人了!提他干什么?跟…跟這次調研沒關系吧?”

瞳孔驟縮,瞬間的面部肌肉僵硬,過激的否認反應。江敘白如同最高精度的掃描儀,將對方這不到一秒的劇烈生理反應盡收眼底。陳建國這個名字,對這個設備科主任而言,絕非一個“早就不在的人”那么簡單。這強烈的恐懼反應,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警示燈。

“只是例行詢問,了解一些歷史情況。”江敘白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剛才只是問了一個最普通的問題,“孫主任不必緊張。我們繼續下一個問題。”

談話在一種令人窒息的低壓中繼續。江敘白的問題依舊圍繞著采購流程,但孫德海的狀態明顯垮塌了一大截,回答變得支支吾吾,額頭的汗水匯聚成珠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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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室外,技術處的高效工作成果已經放在了江敘白的臨時辦公桌上。調取的市立醫院近三年神經外科耗材采購合同電子檔,以及康健達公司(康明醫療的關聯供貨主體)的開票記錄,被并排打開在電腦屏幕上。

江敘白修長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目光銳利地比對著兩列關鍵數字:合同中標價與實際供貨發票金額。

冰冷的數字無聲地訴說著巨大的秘密。同一批次的電極、引流管、固定螺釘……幾乎所有的品規,康健達開具的發票金額,都顯著高于當初中標合同約定的價格。差額范圍在 15%到 22%之間波動,平均下來,高達 17%!

這不是誤差。這是明目張膽的違規。

江敘白點開財務憑證附件。那些高出的差額部分,在醫院的賬目上,被一項項冠冕堂皇的費用所消化:“特邀專家會診費”、“疑難病例手術指導費”、“前沿技術培訓服務費”……附著的報銷單據上,赫然簽著本市乃至省內幾位知名神經外科專家的名字和銀行賬號。

她的眼神冰冷如霜。這就是那些天價“學術推廣費”的回流路徑!以虛高的供貨價作為基礎,再以“專家費”的名義將超額利潤洗白,返還給醫院內部的關鍵人物和那些在合同上簽字的“專家”們。一條完整、隱蔽、帶著學術偽裝的利益輸送鏈條!

市立醫院神經外科醫生辦公室。

林晚舟剛結束一臺急診手術,疲憊地脫下手術帽,額發被汗水浸濕。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劃開屏幕,一條沒有顯示號碼的短信跳了出來,內容只有冷冰冰的九個字:

【下一臺手術小心電極走位】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這不是惡作劇。對方知道她的手術安排,知道她即將進行另一臺需要植入深部電極的喚醒手術!更知道她最致命的軟肋——電極位置稍有偏差,輕則功能損傷,重則危及生命!“小心走位”四個字,帶著赤裸裸的死亡威脅。

她攥緊手機,指節發白。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程敘站在門口,急診科的白大褂上還帶著一絲匆忙的氣息,他的目光掃過林晚舟瞬間蒼白的臉和她緊握的手機,眼神沉了沉。

“林醫生,”程敘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聽說你明天排了一臺大型喚醒手術?病人情況復雜,需要多學科協作。急診這邊暫時不忙,我申請擔任這臺手術的急診備班,全程待命。”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林晚舟握著手機的手上,“多一重保障,總沒壞處。”

這絕非巧合。他看到了那條短信?或者…他感知到了什么?林晚舟看著他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某種深沉的決心,以及他左手那道在袖口若隱若現的火焰狀疤痕,拒絕的話堵在喉嚨里。此刻,這份主動提供的“保障”,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即便帶著未解的謎團和灼痛的聯想,她也無法推開。

“……好。”林晚舟的聲音有些干澀,“謝謝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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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室內,孫德海的心理防線在江敘白抽絲剝繭的追問和那份無形的、關于陳建國的巨大壓力下,已經瀕臨崩潰。他語無倫次,開始推卸責任,反復強調自己“只是按流程辦事”、“上面簽字的領導很多”。

江敘白不再追問。她需要時間消化這些信息,也需要給孫德海更大的心理壓力。她合上面前的文件夾,發出輕微的聲響。

“今天的談話暫時到這里,孫主任。感謝你的配合。后續可能還需要你協助核實一些細節。”她站起身,動作利落。

孫德海如蒙大赦,幾乎是踉蹌著站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個冰窖般的房間。

江敘白走到門邊,準備送他出去。就在她抬手按下內部通訊器按鈕,示意門外工作人員開門的一瞬間,她微微側身。談話室厚重的門旁邊,鑲嵌著一整面光潔如鏡的單向玻璃(從內看是鏡子,從外看是透明玻璃)。

就在這面冰冷的“鏡子”里,清晰地映出了江敘白抬起的左手手腕內側。

她的制服袖口因抬手的動作向上滑動了些許,露出了平時被嚴謹遮蓋的左腕內側。在那片白皙的皮膚上,赫然橫亙著一道陳舊、扭曲、蜈蚣般的手術縫合疤痕!疤痕的顏色比周圍皮膚深得多,針腳的痕跡在冷光下清晰可見,透著一股猙獰的質感。

鏡中的影像讓江敘白的動作有了一剎那極其細微的凝滯。她的目光透過鏡面,落在自己手腕那道疤上,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難以捕捉的波動。這道疤…和昨晚林晚舟在混亂中露出的手腕舊疤,位置、形態、甚至那扭曲的縫合痕跡,都驚人地相似!這是十年前那場吞噬一切的大火,留給她們共同的、無法磨滅的烙印。

這瞬間的自我凝視,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穿透了她慣常的情感屏障。十年前那濃煙、灼熱、劇痛的碎片,以及林晚舟、蘇硯、沈聽瀾在混亂中彼此拖拽、嘶喊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沖擊著意識的邊緣。她幾乎是立刻放下了手,袖口迅速滑落,嚴嚴實實地蓋住了那道疤痕,也蓋住了鏡中那瞬間泄露的、與“冷面執紀者”人設格格不入的痛楚痕跡。

門開了,孫德海逃也似的離開。江敘白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鏡中那個恢復了一身冰冷、仿佛從未有過情緒波動的自己。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道被掩藏的疤痕之下,十年前的火種從未熄滅,而眼前這張由虛高發票、專家簽字和“陳建國”鬼影編織成的腐敗之網,正在將這火種重新引燃。她轉身,走向辦公桌,拿起那份標注著“專家會診費”的憑證,指尖冰涼。調查,必須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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