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驅散城市上空的薄霧，蘇硯位于 CBD頂層的私募基金辦公室已是一片冰冷高效的低鳴。巨大的落地窗外，鋼筋森林的輪廓在灰白的天際線上逐漸清晰。室內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幾塊實時跳動著全球資本市場數據的巨幅屏幕，映照著蘇硯毫無表情的側臉。她坐在寬大的黑色人體工學椅上，指尖在機械鍵盤上敲擊，發出短促清脆的聲響，如同精確計算過的鼓點。

屏幕上，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的頁面被層層打開?！翱到∵_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的注冊信息、股東結構、歷史變更記錄……海量的數據如同溪流匯入她構建的分析模型中。幾塊輔助屏幕上，康健達關聯公司的股權穿透圖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展開。

“康健達…注冊資本不高，成立時間五年，主營神經外科耗材代理…”蘇硯低聲自語，目光銳利地掃過穿透結果。突然，她的指尖在某個節點上懸停。穿透圖的一條隱秘分支，指向一家名為“明輝商貿”的公司，而明輝商貿的股東名單里，赫然列著一個名字：張宇軒。

蘇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迅速調出另一個數據庫——市立醫院公開的歷屆領導班子信息。指尖滑動，最終定格在一張穿著白大褂、笑容和煦的標準照上：張明遠，市立醫院前副院長，主管后勤采購五年，三年前退休。照片下方，家庭關系一欄，簡單寫著：子，張宇軒。

“找到了?！碧K硯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只有一絲冰冷的了然。她拿起桌角一個印著精致馬卡龍圖案的盒子，捻起一枚粉嫩的草莓味馬卡龍，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細碎的糖粉沾在唇角。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與她此刻眼中審視的冰冷數據形成刺目的反差。

她的主屏幕已經切換到了康健達醫療器械有限公司近三年的審計財務報表。數字如同沉默的士兵，排列成行。蘇硯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利潤表”的幾行關鍵數據上。

“銷售費用率…45.7%、46.1%、44.9%…”她輕聲念出，又調出行業權威分析報告，“神經外科高值耗材代理行業平均銷售費用率…22%左右?！苯咏鼉杀兜牟罹啵∵@絕不是正常的市場推廣能解釋的。

她的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點開銷售費用的明細項。一項名為“學術推廣及市場服務費”的支出，數額龐大得驚人，幾乎占到了銷售費用的38%！且逐年遞增。

“呵，”蘇硯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將剩下的半塊馬卡龍塞進嘴里，糖粉簌簌落下，“學術推廣？覆蓋全國三甲醫院神經外科主任級別的‘學術推廣’？這成本，夠開幾百場國際頂尖學術會議了。”她將報表頁面放大，鼠標光標在那些天文數字上劃過，如同解剖刀劃開光鮮的皮囊。這些巨額“推廣費”流向了哪些具體的會議、哪些具體的專家？報表語焉不詳，只有大而化之的科目名稱和總金額。這幾乎就是“回扣”的標準財務馬甲。

她拿起內線電話：“Alice，把康健達近三年所有大額‘學術推廣費’的銀行流水打出來，重點篩查收款方為各類會務公司、咨詢公司以及…個人賬戶的。另外，查清‘明輝商貿’的實際控制人張宇軒的所有關聯賬戶及大額資金往來，尤其是與康健達及其上游供應商之間的?！敝噶钋逦?、冰冷，不帶一絲多余的情感。

掛斷電話，蘇硯身體向后靠進椅背，捏了捏眉心。目光不經意掃過辦公桌下方一個帶鎖的抽屜。抽屜并沒有完全關嚴，一道縫隙里，隱約透出一抹極其亮眼、與這冷硬空間格格不入的熒光粉。那是一個卷起來的硬質手幅邊緣，上面似乎還能辨認出某個早已解散的男團成員夸張的舞臺造型和夸張的韓式簽名。19歲瘋狂追星的記憶碎片，被死死鎖在這象征資本權力的抽屜深處，如同一個被封印的、不合時宜的秘密。她面無表情地用腳輕輕一磕，抽屜徹底合攏，將那抹刺眼的熒光徹底隔絕。

與此同時，市紀委監委大樓。

江敘白的辦公室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更像一個高度秩序化的檔案陳列室。文件柜整齊劃一，桌面纖塵不染，除了電腦、打印機和必要的辦公用品，沒有任何個人物品?？諝饫飶浡垙埡湍鄣奈兜?，冰冷而干燥。

她穿著一絲不茍的深色制服，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在批閱一份報告。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線條，襯得她本就缺乏表情的臉龐更加冷硬。先天性情感冷漠癥讓她對外界情緒的感知存在隔閡，但她超強的邏輯和觀察力，讓她能像解構精密儀器一樣解構人心和案件。

“篤篤?！鼻瞄T聲響起。

“進?！苯瓟最^也沒抬。

一名年輕的工作人員拿著一個普通的牛皮紙文件袋走進來：“江主任，收發室剛收到的，沒有寄件人信息，注明您親啟。”

江敘白終于抬起眼皮，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文件袋。她放下筆，從抽屜里取出一副嶄新的無紡布指套戴上，動作標準得像是在執行無菌操作。然后才接過文件袋，用裁紙刀沿著封口小心劃開。

里面只有兩樣東西。

一張是打印的、措辭極其簡短的匿名舉報信：

“舉報：市立醫院神經外科耗材采購存在嚴重質量問題及利益輸送，證據見附件。耗材商：康健達。”

另一份，是釘在一起的幾頁紙的掃描件。江敘白的目光落在第一頁的標題上，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市立醫院設備科關于患者王強術中使用電極及引流管質量問題的初步檢測報告》。報告上清晰標注著林晚舟的手術記錄編號、患者信息，以及設備科的檢測印章和簽名！

這正是林晚舟丟失的那份原件掃描件！報告中明確指出電極涂層不均勻、硅膠引流管材質存在脆化風險，理化指標嚴重低于國家標準！

江敘白立刻將報告翻到最后一頁。技術科的同事已經快速追蹤了掃描文件的來源。一行小字標注在頁腳：

文件生成時間：昨夜 02:47:31

原始掃描設備 IP地址：172.18.3.102

物理位置定位：市立醫院行政樓三樓，信息科服務器房 03號掃描終端。

IP地址指向醫院內部服務器！昨夜兩點多，正是林晚舟病歷被竊后不久！有人不僅偷走了病歷原件，還利用醫院內部的設備掃描了這份關鍵報告，然后以匿名方式精準地投遞到了她——市紀委監委第七審查調查室主任——的手中！

這個人是誰？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是警告？是利用？還是某種不得已而為之的求助？

江敘白的指尖在冰冷的報告紙張上輕輕劃過，落在那個刺眼的 IP地址上。醫院內部，信息科服務器房……能接觸到那個地方的人，范圍并不大。這封舉報信和這份掃描件，像一枚被精心計算過軌跡的棋子，帶著冰冷的鋒芒和未解的謎團，落在了她的棋盤上。她需要知道，執棋者是誰，他的下一步，又指向何方。

她拿起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撥通了一個內部短號：“技術處，我是江敘白。需要你們立即協助：一、調取市立醫院行政樓三樓信息科服務器房區域，昨夜02:30至03:30所有監控錄像；二、核查IP地址172.18.3.102對應的掃描終端昨夜02:47:31時的登錄賬號及操作記錄。最高優先級?！?

電話掛斷，辦公室里恢復了絕對的寂靜。江敘白將那份還帶著墨粉氣息的掃描報告放在桌面中央，目光沉靜如水，仿佛在凝視深淵，也凝視著深淵可能的回響。陽光移動，照亮了報告上“康健達”三個字，也照亮了她制服上銀色的紀監委徽章，冰冷，肅穆。

同一時刻，蘇硯的手機屏幕亮起，是Alice發來的初步流水篩選結果，幾個可疑的收款方名稱跳了出來。而林晚舟在市立醫院冰冷的走廊里，看著保安繼續回放昨夜被撬柜子前幾小時的監控，試圖找出那個深色連帽衫身影更早的活動軌跡。

無形的網，在各自領域的精密操作下，開始朝著那個散發著劣質硅膠和“學術推廣費”腐臭氣息的源頭，悄然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