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葉至今都忘不了上個月的自己。新企劃像突擊演習一樣啟動,會一場接一場,連茶水機的熱水都帶著燙人的節奏。
直到最近,節奏才稍微松開。
本月第一天,她竟覺得空氣里都飄著咖啡的香氣,腳步也比前幾周輕快。雖然身邊還是不時傳出一些“戰后余音”——同組成員們的吐槽聲,那些被逼瘋的人從劫后余生里總結出的“感想”。
米葉隔壁工位的女生就正感嘆:“我都餓瘦了四斤。”她那種驕傲又疲倦的表情,讓人分不清是在抱怨還是炫耀。
忙完的時候,同事們就經常這么聚在一起,邊吃飯邊吐槽,算是種減壓的小儀式。
經過了這段戰斗的日子,米葉也在組里打下了點革命友誼。她經常和前輩小陶姐一起吃飯,吃的次數多了,她們已經互稱大名,甚至給對方起了愛稱,陶婕成了‘陶陶’,米葉成了‘葉葉’。
米葉把上午安排的工作收了一遍,剛過十一點。陶婕抱著杯咖啡站在她工位前,眼尾壓著倦意,聲音也低啞:“我怎么覺得這個月更忙了呢?”
她把咖啡放在米葉桌邊,整個人幾乎靠了上去:“這一上午我已經改了 N遍,可他老人家還是不滿意,剛才還非要我把一個‘嗯’改成‘唔’,快瘋了。”
米葉抬頭,目光從電腦屏幕移過去,“你說誰啊?”
“方柳新啊。”陶婕說的是主策。
陶婕翻了個白眼,吐槽得毫不留情:“他就是個神仙!昨天臨下班前非要我改,說劇情得更燃。我改了一晚上,今天又說別太燃。”
米葉嘆了口氣:“他要求確實很高。”
“再高也高不過鄔軼明啊。”陶婕哼了一聲,啜了一口咖啡,“論摳字眼,誰能拼得過咱組長?”
陶婕的感受并不夸張。在組里,鄔軼明的存在總是帶著矛盾氣息。新人覺得他難以靠近,嚴苛到近乎吹毛求疵,改稿改到心力交瘁;但老同事們也承認,他眼光毒辣,往往能一針見血地挑出問題。
他能把一句對白摳到呼吸的節奏,能把角色的情緒拆解到每一個停頓。
但無論抱怨還是敬畏,大家都默認他是這條線上最穩的中流砥柱。
然而,陶婕對他的看法卻始終透著一股鋒利的冷笑。她從不否認鄔軼明的專業能力,卻把這種能力等同于無休止的剝削。在她眼里,那不是嚴謹,而是近乎苛刻的苛求。每次提起他,她更愿意強調的是壓迫感,而不是才華。
米葉是第一次知道陶婕的想法。后來兩人去了樓下的簡餐店,陶婕還在持續的吐槽。
正午的陽光斜斜打進來,照得桌上的玻璃杯一閃一閃。陶婕把盤子推到米葉面前,叉子一插:
“說真的,鄔軼明那人,太難伺候了。”陶婕邊嚼邊抱怨,“你知道嗎?上次我寫的那條線,他看了一眼,直接說不行,讓我重來。我問他哪里不行,他就皺個眉說邏輯站不住。但問題是,邏輯怎么才算站得住?是不是只有我跟他共腦的時候邏輯才算真的站住了?”
米葉抬眼看她,笑著搖搖頭,沒插話。
陶婕哼笑了一聲,喝口水繼續:“我又想到,不是有人說他像游戲男主么?”她一臉的不屑,“有一毛錢像的地方嗎?我真完全 get不到,他只是個壓榨員工的上司啊!”
“應該……有一點點像吧。”米葉輕聲說。
陶婕停住動作,“……有嗎?”她想了想,“好吧,他唯一的魅力,大概就是穿西裝的時候。”
米葉怔了下。
她沒見過鄔軼明穿西裝的樣子——在工作室里,他總是襯衫卷到手肘,或是一件干凈的 T恤,沒有多余褶皺。
她不由得想象,如果是西裝呢?直挺的脊背、扣到最上顆的襯衫領口,配上他慣常的沉靜眼神……她在腦海里畫出畫面,幾乎能感到視線被定在那里。
“我覺得吧,其實也還好啦。”她聽見自己替他說話,“可能是你負責的部分比較重要,我改的時候沒覺得那么變態。”
其實她被逼得焦頭爛額的次數也不少,只是從不覺得那是他的問題。
“我效率不高唄?”陶婕斜她一眼,半真半假。
“當然不是啦。”米葉舉手投降,笑意里帶著點微妙的心虛。
她不會說出口的——她從沒把鄔軼明當作“壓榨上司”看待。
也是今天她才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他很帥。
在她印象里,鄔軼明整理袖口時露出的腕骨,帶著高級手表吃漢堡時的淡定神情,對著她的稿子皺眉時眉峰間的陰影……
還有好多時候,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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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會議像接力。創意追蹤、系統聯調、節點排期、角色配比——每一個議程都像在把一張地圖剪成碎片。
米葉拖著疲憊的步子走出來,會議室的玻璃反出走廊的長條燈,光滑而冷。
大概晚上六點,她才回到工位。中午和小陶姐那頓沒胃口,沒咽幾口米,到現在胃里空得直響,卻也懶得動。
米葉窩在椅背里,手里攥著手機,先給自己來一場月初的例行操作。
點開游戲,領獎勵,收收郵件,心情沒有半點起伏,就像機械臂在做流水動作。順勢戳開微信,一邊掃工作群里新冒出來的通知,一邊還在打呵欠。
可等反應過來,她的拇指已經不知不覺滑到了鄔軼明的對話框。
屏幕正停在那條熟悉的視頻上,她趕緊按下了暫停,小貓撲騰著尾巴,定格在半空。
米葉已經看過好多遍了。
當時鄔軼明告訴她“后來它還站在我的肚子上”,她愣是忍著回家才把視頻看完。
那只叫‘老板’的貓咪沖鏡頭跳了一下,剛好落在鄔軼明的肚子上,他吃痛叫了一聲,鏡頭也隨之一抖。那天米葉躺在床上,反復把視頻拖到末尾,盯著鄔軼明那聲沒忍住的驚叫,笑得自己都覺得傻。
此刻她看著自己無意識點開,又按下暫停的視頻,心里更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明白的,一遍遍點開那個視頻,不是因為貓可愛,而是因為那一聲不設防的驚呼,讓她覺得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鄔軼明。
沒準她就是唯一看見的那個。